“给岁月以文明，而不是给文明以岁月。”捧读《三体》时我曾被这句话深深击中。此后，岁月和文明，时光与生命，相互纠缠着藏在心底，出其不意蹦出来时，我就会楞楞神，想想它们。9月，我有幸参加普洱采风活动，在普洱的日子里，就常常愣神。

　　到达普洱市已是傍晚。饭后，我习惯性地出门溜溜。酒店旁边是个不大的广场，十点左右，树影憧憧，路灯幽暗。在一个小路口过斑马线时，轿车主动停下来，让我。在普洱，人口六成以上是少数民族，行车如此文明，恍如梦里。

　　我们的下一站是西盟县。车行崇山峻岭中，满目青翠。中途休息时，我先被远处山坡上树丛簇拥着的村落吸引，蓝天白云下，炊烟袅袅，山环水绕。然后发现村头有块长方形地块，沟渠弯弯，茂盛的植物错落有致，像个微型人工湿地。边上立着个小牌子，我跑下路基去看。原来，这里是南本小组生活污水处理设施。“南本”是傣语，意思为“冒水”，她位于思澜公路59公里处，是个古老的傣寨。

　　从轿车让行人到深山傣寨脚下的污水处理设施，现代文明深刻地影响着滇西南的这颗绿色明珠，我禁不住暗暗担忧，现代文明也会惊扰这方土地上的古老民族、古老传统吗？

　　西盟县民族中学有个“阿佤文化传承班”，我们慕名前往。咚！咚咚！刚进大门，就听到前方传来阵阵木鼓声，一群佤族孩子唱着祝酒歌，端着水酒，欢快地迎了上来。

　　在草坪上，我们一起听佤族老人讲“司岗里”的故事——从崖洞里走出来的佤族，结绳记事，刻木记数……然后，在这位非遗传承人的指挥下，孩子们演奏起佤族音乐，古朴浑厚。随后还表演了木鼓舞、甩发舞等传统舞蹈。听年轻的嗓音唱古老的歌谣，看稚嫩的动作表现远古的粗犷刚健，我被深深带入佤族的世界。

　　一个女孩告诉我，除了学习与佤族文化相关的专业课程，他们还要上文化课。毕业后她想考大学，学跳舞。我相信她能够实现梦想。佤族女孩的美丽已随“甩发舞”“甩”遍世界，一线城市里，活跃着来自西盟县的年轻人，他们唱佤族的歌，跳佤族的舞。

　　勐梭龙潭是个天然热带雨林湖泊，当晚安排在湖边酒店。我很想环湖绕行，可天色向晚，浓云密布，木头栈道爬着苔藓……犹豫时，见有位男士健步走过，我冒失地请求同行，他爽快答应了。他是县政协干部，下班后他和同事们都要来绕湖一圈。他还打破自己4点后不上山的规矩，带我去龙摩爷圣地。

　　沿湖走过一段，拐个弯，他领着我走进一条湿滑的石头台阶小路，曲折上山。山路尽头就是龙摩爷圣地。森森古树的怀抱里，成排成列地挂着些只剩下牛角和颅骨的牛头，远处近处，高处底处，触目皆是；山崖上的，已经轮廓模糊，和青苔融为一体。

　　牛头的眼睛傲然地瞪视着我。或许是由佤族人带上来，我心里没有恐惧，只有震撼。佤族人信奉万物有灵，于他们，“龙摩爷”就是“众神灵集聚的地方”，就在这里祭祀神灵。透过成百上千只牛眼孔洞，我似乎看到了人类的童年。

　　我不懂茶，到这里才知道，景迈山不仅是寻茶的好去处，这万亩古茶林还是茶人膜拜的所在。漫步古茶园，空气中弥漫着茶花的清香，若有若无。一开始我还寻找着茶树上的小吊牌，为树龄100年、500年、上千年而惊叹。后来，树干上斑驳的苔藓吸引住我，行家指点下，还看见珍贵的“螃蟹脚”，一种只在古茶树上寄生的菌类。

　　古茶园里有个翁基古寨，或许因为下雨，行人寥寥。依山势而建的杆栏式建筑里，藏着些茶室，好几次我进去才发现，竟然无人值守。眼馋地看看货柜上摆放的茶饼，心想，万一有人拿走怎么办呢。

　　好不容易，我在一家茶室门口探头探脑时，头上传来招呼声。印象里，杆栏式建筑一楼都是用来堆放杂物的，但这家的用来开茶室。刚刚坐下，一个壮实的中年汉子就走了进来，是位布朗族人。

　　他话不多，告诉我茶叶是自家茶树上摘的，自家做的后，就任由我“检阅”货架，泡上我挑出的茶。没有优雅的手势，洗茶，泡茶，简单随意。就在我喝第一口蹙眉时，他把第一泡茶水倒掉了，冲好第二泡，示意我再喝。刚才的苦涩神奇地入口即化，醇厚的甘甜遍布口腔的每个角落……壮汉报了价并不愿讲价。我心里没底，就出来了。心想，若被叫回去就买。没能等到期待的声音。

　　就这样，我满口余香地在古寨里走来逛去。3000多岁的古柏树郁郁葱葱，同样古老的寺庙守护一方。站在高处眺望雨雾蒙蒙中的古寨时，唇齿间越发强烈的回甘催促着我回去买茶。于是，我匆忙地再次向寨子走去。

　　通往寨子的路有好多条，我没有找到刚才的路，迷乱中被一间明亮温馨的茶室吸引。茶室开在屋子的二层，敞开的窗户边吊放着花草。屋里有个女孩，空气里飘着似茶非茶的香味。女孩泡上我点的茶，正喝着，她又推荐了一款“月光白”。撬开的茶饼闪着绸缎般的光泽，黑色沉郁，白色抢眼，无端地喜欢。待到端茶在唇边，清香扑鼻，喝上一口，柔美，甜润，我知道自己又中招了。

　　队伍开拔了。一路想着错过的茶，暗叹景迈山的神奇。在这里，经手的不论是少女还是壮汉，也不论在敞亮的楼上还是在低矮的楼底，茶都能呈现出最美好的一面，这就是传说中的古茶神韵吗？

　　都说普洱茶越陈越香。在普洱，不论是阿佤人，还是古茶树，或者是翁基古寨，似乎都在讲述着“给岁月以文明”“给时光以生命”的故事，不受现代文明惊扰。这种定力的源头，就是刻在石头上的《西盟公约》吧？“像对木依吉一样敬畏自然……天赐之，吾爱之、惜之、护之。吾爱之，惜之、护之、天佑之。”（杨兆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