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土族之乡,龙王山的冰雪与天然林区溪水相会,潜流地下,滋育了大片大片的青稞田。这种青稞紫里发蓝,世居于此的土族人自古将之作为主食,或烧制酩馏酒。它们像无数蓝莹莹的眼睛,于无声处览尽这个民族的兴衰荣辱,喜怒悲欢。
而另一双见证的眼睛,来自海东籍青年作家,她叫李卓玛。
1.
2015年3月,长篇历史小说《吐谷浑王国》出版,这是迄今为止第一部以土族发源史为题材的小说,旨在于纵横交错的历史脉络中追溯土族的根源。洋洋洒洒几十万字,勾勒出吐谷浑王国发展壮大的历史轨迹;两晋南北朝时期民族纷争,融合交织并进的时代背景也得到了良好的还原,此外又突出了吐谷浑王国特有的民族性格为何形成发展的精神主线。
从2011年伊始,作者李卓玛搜集材料,翻阅史书,诸如《魏书》《北史》《资治通鉴》等,参阅《吐谷浑国史话》等为民俗文化学者所著的专业类书籍,多年伏案,朝乾夕惕,苦心整合零散的史料线索,在虚构与非虚构的通力合作中,那个“寒天落影光阴促,雪海穹庐物色稀”的鲜卑王国被描绘成形。
“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此话点出了文学创作中的通则。世界级的一流作家,如莫言、福克纳、巴别尔、佩德罗、富恩斯特......乃至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国内掀起的“寻根”潮流,无一不暗合当年的寻根文学主将韩少功在《文学的“根”》中所作的声明:“文学有根,文学之根应深植于民族传统的文化土壤中。”作为一个有理想的少数民族青年作家,李卓玛自然继承了这一传统。在谈到《吐谷浑王国》的创作动机时,她说:“我想借这部小说为土族漫长的历史‘正名’,让世人了解这个民族曾经辉煌的过去和文化。”小说沿着线性的时间轴,采取宏观视角,英雄叙事,讲述了吐谷浑的历代国君从吐谷浑大汗到夸吕国王,如何从辽东西迁至祁连一带,与东晋、北魏等其他政权斡旋争衡,开疆扩土,一步步走向强盛的故事。以其叙事之恢弘,史料之详实,想象之丰富,对当代历史小说的创作来说不啻为一个惊喜,也填补了少数民族文学历史题材创作的空白。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2015年,《吐谷浑王国》荣获第七届青海省青年文学奖,好评如潮。但李卓玛并未满足,执笔十余年,她意识到写作不能信马由缰,而要担当起一定的文化责任,为此创作必须要有自觉的规划和定位。需要被“正名”的,何止于土族的历史,她需要另一部作品,关乎平凡百姓,世俗生活,最重要的是抵达土族文化和精神的内核。“我生长于斯,土族的民俗风物已熟稔于心,它的文化和精神已融入我的血液,我的骨骼。在商品经济狂飙突进的时代,需要有人去记录,保存这个民族特有的东西。”
如其所言,2016年3月,长篇家族小说《瓦蓝青稞》应运而生。小说从日常生活切入,围绕“彩虹镇”四个土族人家两代人的兴衰荣辱,平淡间演绎人世悲欢,对土族文化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改革起于青萍的定势下应何去何从发问。作者通过代际矛盾的展开,反映出土族原生文化和市场经济规律之间的深层矛盾,以主人公吉然索大学毕业后放弃公务员转而自主创业,开办土族民俗风情园,为土族民俗文化的去向指明了方向,提出了土族青年的文化传承问题,也表明了作者本人对坚守土族民族特质的立场和态度。
如果说,《吐谷浑王国》采用的是英雄叙事,纵向追寻土族精神文化的“根”,那么《瓦蓝青稞》则是日常叙事,截取了土族之乡在改革时期的一个时代切面,对土族社会的文化、经济、生态、民俗、宗教、手工业等方方面面进行文化考量,横向上接近土族生存的“核”。纵横捭阖,经纬交织,一幅涵括土族所有生存秘密的百科全书式的民间地图恢弘地展开。
2.
2008年,李卓玛坐上了西去的列车。她辞掉了西安通信工程设计师的工作,选择回互助做一名教师。这是她人生的转折点,也即将是写作道路的拐点。在经历了《泪作的仙人掌》《血色忠诚之卧底警花》一类的城市生活为主题的创作后,她进入了写作的瓶颈。
回家后,故乡的风物人情:龙王山、酩馏酒、烤洋芋、“狗浇尿”、土族花儿、刺绣、轮子秋、安召舞、鼓楼的风铃声……还有那成片成片紫里发蓝的青稞,汇成一阵阵风鼓动着她的创作神经。
她接受了这一启示。继《吐谷浑王国》《瓦蓝青稞》后, 她又创作了《拉仁布与吉门索》,这是一部以土族叙事长诗为启发的土族“梁祝”,穿插了民歌、花儿、俗语等大量土族民间的语言形式,相对于前两部格调轻松,体现了作者更强的语言操控能力。目前,她正着手准备《吐谷浑王国》三部曲最后一部的写作。
从互助返回西宁,笔者在沿途看到了成熟的青稞田,突然想起《瓦蓝青稞》里面说过,青稞是土族的主食,它抗旱耐寒,之所以瓦蓝,是因为“强烈的太阳光让青稞黑中透紫,紫里发蓝”。从魏晋时期的吐谷浑王国到今天的互助土族之乡,无论在什么处境,这个民族的秉性从未改易,乐观、坚韧、包容,吸收中原儒家文化的精髓,在盛衰荣辱的迁易中爆发出惊人的生存能力,如同瓦蓝色的青稞,一派光莹澄澈之境。
我想,李卓玛应该经常流连于此,文思泉涌,情不自禁吧……(文 王丹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