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如,一套美国国会所藏的日本在环太平洋各地投降的原版胶片,由美国城堡影片公司1945年发行。还有一套1945年9月9日受降仪式的邮票,拼成“V”胜利的姿势,上面盖了当时的邮戳。“这就是历史的见证,中国人胜利了,人类胜利了。”鲁照宁说。
在历年捐献的2000多件文物中,鲁照宁最珍爱的永远是最近搜罗到的“心头好”。
“这套是我刚拍到的,上海《中国周刊》发行的日本侵华日记半年期刊,五本合订本。从1937/7/7至1939/12/31,记载了日军侵华每一天的实录。我看到这个标出来的时候,因为截止日期是午夜,但我又太想要,于是就出了封顶价再去睡觉。醒过来打开电脑看到拍到手了,特别高兴。”
离开南京时,他不知道“南京大屠杀”
有人很关心,十几年来收藏究竟花了多少钱?鲁照宁说自己“从来不算账”。“这是一笔他不愿意算的账,怕一心疼就坚持不下去了。”鲁照宁的父亲鲁振国说
尽管如今频繁造访家乡,但在1980年跟随父母离开南京移民美国时,鲁照宁对生活了不到16年的这座城市知之甚少。
到了美国,每年到了抗战胜利日,华文报纸总会刊登一些专辑纪念,在这些纪念文章中,“南京”“南京大屠杀”是出现频率比较高的两个词。
“距离上隔得远了,心理上反而拉近了许多。每次看到南京两个字,我总是不由自主地会多看两眼。”鲁照宁说。
1997年,一位美籍华人张纯如的作品《南京大屠杀:被二战遗忘的浩劫》火遍了美国。这本书占据《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十几周,在全世界造成轰动,先后再版了15次,印量达50万册,首次让西方国家全面了解二战期间日本在中国的屠杀真相。
这本书对浩劫大量史实的铺陈与细节描述,让鲁照宁重新审视起自己的家乡——南京。他没有想到家乡的灾难如此深重,更没有想到日本竟然一直在否认南京大屠杀。
2002年,他第一次来到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参观中一张张史料照片和万人坑中的白骨,给他带来了难以言表的悲痛与耻辱,那天晚上,他彻夜难眠。
“我很愤怒,很震惊,很痛苦,也很悲观。我能做些什么?我过去热爱收藏航模,从那时开始有意识地搜集南京大屠杀方面的资料,想要证明这个惨剧是实实在在发生了的。搜集了不少之后,就开始想要捐赠出去。”
2002年那次参观后,鲁照宁回到美国就正式开始了他的搜集工作,他几乎每天要花一定的时间泡在网上,一次次尝试用不同的关键词来筛选有价值的文物史料,然后通过竞拍竞价购买。
少则一年一趟,多则一年三趟。从那时开始,鲁照宁不断地往返中美之间,满箱子来,空箱子走。
很多人对鲁照宁的工作不理解,既不是专业的历史工作者,为何纠结于历史?
“因为我是南京人,我有一颗心。”旅居海外多年,中文已经讲得不太溜的鲁照宁用很短的一句话解释。
还有人很关心,十几年来究竟花了多少钱?鲁照宁说自己“从来不算账”。
那最贵的是贵到什么程度?鲁照宁用“天价”作答。记者问遍了鲁照宁的亲戚朋友,都没有找到答案。
“这是一笔他不愿意算的账,怕一心疼就坚持不下去了。”鲁照宁的父亲鲁振国说。
鲁照宁一直在美国纽约的一家电力公司任项目督查,天生乐观外向的他朋友很多。说起收藏,他以前最爱的是各种飞机,靠着性格中那种总要“做到极致”的拼劲,他曾被美国华文杂志《世界周刊》报道:《超级飞机迷——鲁照宁》。但自从爱上历史,他削减了个人爱好。用他自己的话说,“要把有限的资金用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
回忆起儿子这些年的作为,鲁振国与老伴经历了反对——无语——默认——支持。
“他付出了很多,除了上班就是到处找文物,拍文物,经常为了没盯住错失一个东西就耿耿于怀,睡眠也很少。作为父亲,我一直劝他不要再继续了,或者少做一些。但他从来也不反驳,因为我的话没有错,但是他一直没变。我也慢慢就不再讲了,我不讲就是支持。”
除了收藏,鲁照宁还是美国红十字会应急救援志愿者。鲁照宁说,他微信的“签名”其实也是他的座右铭:The best never rests. When he rests, he will R. I. P. (Rest in peace),意为:一个优秀的人是不会停下来的,当他停下来的时候,他已经长眠。
他甚至为自己退休后的“奉献”也做好了规划:“我应该会回国待更长的时间,当一名抗战博物馆的志愿服务者,讲解、研究什么都可以做。”
纵使青史成灰,你用名字刻下不朽
1940年10月29日,鲁美音所在的民航客机在云南一带遭到日本战机袭击。机长紧急迫降,鲁美音最后一个离开机舱,本有机会逃生,突听见婴儿啼哭,她不顾危险折回去救人,不幸被日机扫射中弹身亡,年仅26岁,且怀有身孕
在舆论叙事中,这位美籍华人所有付出与执着,都源于对家乡对国家血浓于水的深情,源于维护南京大屠杀史实的正义感。
但鲜为人知的是,随着对历史的了解,原本自认为与“历史”毫无关系的鲁照宁,却从中打捞出越来越多的家族过往。
南京抗日航空烈士纪念馆位于南京市紫金山北麓,1932年原国民政府为安葬170余名在中国抗日战争期间牺牲的中国和援华的苏联、美国、韩国航空人员,修建了该处烈士公墓。如今,该馆已列入了首批国家级抗战纪念设施、遗址名录,用于展示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中、美、苏等国空军在中国大地上联合抗击侵华日军的英勇历史。
2015年,已经51岁的鲁照宁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并且在墙上找到了姑奶奶的姓名——鲁美音,是4296名中外抗日航空英烈中唯一一位女烈士。
“我父亲之前回国探亲的时候来了一次纪念馆,拍下了一个叫‘鲁美音’的名字传给我看,说这很可能是你的姑奶奶。”至此,鲁照宁从此才知道了家族中那个发生空难的空姐,竟然是抗日英烈。
据考证,鲁美音1914年出生在南京,曾就读于南京金陵大学、北平燕京大学、协和医学院护士科。1940年成为中国航空公司的一名女空乘员。
1940年10月29日,鲁美音所在的民航客机从重庆飞往昆明,在云南一带遭到日本战机袭击。机长肯特紧急迫降,日机追着逃生者扫射。鲁美音最后一个离开机舱,本有机会逃生,突然听见婴儿啼哭,她不顾危险折回去救人,不幸被日机扫射中弹身亡,年仅26岁,而且怀有身孕。
鲁振国的记忆深处,还有小时候曾被家人提起过的小姑妈。他读过一本为纪念小姑妈鲁美音出版的文集《空游》。杂志社的编辑在悼念鲁美音的文章中称:“鲁美音女士的意外殉难,是一个无法补偿的损失。”
鲁美音的父亲鲁士清在《忆亡女美音》一文中说:“为人而死,重于泰山,为己而死,轻于鸿毛。余女美音之死,虽不重于泰山,总算死得其所了。”
“我在出国之前,大约是1956年来过这个烈士墓,当时荒无人烟,整个山头上只有我跟陪我来的同学。前几年我再来的时候,就有了纪念馆,很多人参观,还找到了小姑妈的名字。我拍了照片发给鲁照宁和我姐姐,很感慨,虽然她牺牲了遇难了,祖国没忘记她,仍然还在纪念她。”鲁振国说。
纪念馆工作人员程薇薇说,2015年鲁照宁的到来让这段历史更加清晰地浮出水面。“纪念馆先有墓后有碑,名录都是后来航协和史料研究者一点点整理出来的,难免有疏漏。家人补充的这些历史细节让这段历史变得更加完整和鲜活了。”
更令纪念馆感到惊喜的是,鲁照宁从2015年了解姑奶奶的故事后,围绕鲁美音的一切也就成为他新的史料搜集目标。陈纳德信封、援华美军的徽章、美国陆军航空队飞行员逃生丝巾地图、《美国陆军航空队必备手册》……
“他一次捐赠就捐了100多件跟抗日航空烈士相关的文物,其中有一件DC-2飞机模型,就是仿照鲁美音牺牲时所乘的飞机制作。”纪念馆副馆长武齐全说,馆方将对此次捐赠的藏品做进一步的考证和史料挖掘,并在今后的陈列展览中逐一公开展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