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地》火了。
2018年伊始,纪录片《极地》最后一集在多个平台更新完,豆瓣评分达到了9.5分。
这部历时6个月拍摄的纪录片,将镜头对准了藏区的普通人,讲述了西藏21个不同年龄、不同性别、不同职业人物的故事。他们中有默默无闻的乡村电影放映员,有无人区野生动物保护员,也有藏刀、木锁、唐卡、藏舞、藏医等非遗项目传承人。
他们无意间说的话、做的事,常常使观众泪目。总策划曾海若说,西藏最迷人的地方,就是生活在那里的人们看待生活和外界的方式。“它会向你展示,在这样一个地方,人们真实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极端环境中的生活日常
对导演程工来说,西藏有着特别的意义。18岁时,为了帮他渡过叛逆期的难关,父亲带他从成都开始,走过川藏公路,徒步到了西藏。“很痛苦,这种痛苦完全是生理上的痛苦,痛苦之后就会特别释怀。”程工说,从这个意义上,是西藏拯救了他,“只要是西藏的题材,我都愿意拍。”
藏北的羌塘自然保护区,有着仅次于南北极的冰川体量,是平均海拔最高的自然保护区。漫漫荒原,几无人烟。
野生动物保护员多吉次巴带着妻子和5个年幼的孩子生活在这里,巡逻到哪儿,帐篷就扎到哪儿。遇到野兽袭击羊圈,就必须再次搬家……
这是《极地》中的第一个故事,也是程工最喜欢的故事。因为它完完全全表现了“极地”——极致的地方,极致的人,极致的生活方式。
从羌塘草原到雅鲁藏布大峡谷,从生命禁区雪线到喜马拉雅雨林深处,亘古静默的雪山,冬季荒芜的草原,肆虐的狂风,奔跑的野牦牛,人们欢快的劳作,舞蹈,叩拜,参悟生死……与观众以往看到的高原奇美风光不同,这部纪录片展示的是在这种极端生存环境中,人们的生活日常。
在外巡逻时,多吉是孤胆英雄。他会骑着摩托四处寻找失踪的野牦牛。饿了,就用牛粪作燃料,砸冰块煮水煮方便面;困了,就裹紧自己席地而卧。
回到家时,他是温柔的父亲。小儿子被开水烫伤,室外气温零下10摄氏度,最近的医院距离120公里,妻子只能用奶水帮孩子消炎止痛。尽管艰苦,多吉仍坚持让孩子学习知识,他的帐篷里挂着手写的汉语字母,不巡逻的时候,孩子们排成排,跟着他大声读拼音“a、o、e”。脏兮兮的脸上,每一双眼睛,都澄澈如琉璃。
新的一年快要来了,多吉闭着眼睛许了3个愿望:“第一个愿望是,来生还可以做人;第二个愿望是,孩子们都能好好上学,以后能找到工作就很好了;第三个愿望是,生活可以好起来,一点点好起来就可以。”
“不要着急,一步一步来”
“认认真真地活着。”这是监制苏灿书看过《极地》后最深的感触,“他们为什么会快乐,他们为什么会幸福,是因为他们认真地在干所有的事情。”
在西藏墨脱半山上的加热萨小学里,返乡归来的教师丹曲常教孩子们唱歌,却没什么像样的乐器。摄制组决定赠送给丹曲一架钢琴,但丹曲需要自己想办法将钢琴从附近的城市,运到未通公路且处于半山的学校。丹曲几经周折才成功运回钢琴。这个故事的结尾,小孩子围在丹曲周围,在钢琴伴奏下,一起唱起了《邦锦美朵》。
在雅鲁藏布大峡谷唯一的诊所里,藏医贡觉仁增连续3年入不敷出。在湿冷的藏族村庄,贡觉仁增帮人火灸,利用火的热力,封住特定穴位,阻断风寒扩散。贡觉仁增觉得给人看病,也是在帮自己积善德。
在林芝市的波密县,19岁的电影放映员白玛要在雨季来临之前,完成进山放映的任务。顺利的话,他牵着马,穿越密林和山川,步行两天可以到达。那是一个只有8户人家的小村庄,村里人从没看过大幕电影。进入村子的唯一方式,是把自己拴在索道上,飞跃一条湍急的河流。
“如果你在认真观看,或许你能从他们专注的目光中受到启发,从而体会到热爱和坚守的力量。”苏灿书说,她在很多旅游区见到唐卡成为一个暴利行业,很多人靠此发家致富,但却有人选择放弃这种诱惑,在青灯古佛中练习了5年。
这是《极地》里一对师徒的故事。平措扎西是一位壁画师,喜欢为寺庙画壁画。在许多壁画师眼中,为寺庙画壁画是一件性价比不高的事。寺庙多在深山中,天气湿冷,作画条件艰苦,远不如待在家画唐卡赚得多。
他最小的徒弟名叫贡嘎,学习佛像绘制必须经历从释迦牟尼到度母再到金刚手3个阶段的线稿练习。贡嘎在金刚手这个阶段,反复画了两年。师傅严格,贡嘎的线条画得不好,都要擦掉重来,平措扎西手把手地教,“不要着急,一步一步来”。
摄制组回到北京后,由于语言差异,拍摄素材的翻译工作持续了半年多。程工那时会在每一位剪辑师的电脑上贴小纸条,上面写着:要有耐心。
他们从壁画师师徒的故事中,看到了自己,“做纪录片也是那样的,很苦,又很享受,一点一点地坚持”。
“我们都拿走了,别人就没有了”
2017年12月,《极地》还未播出,片中的一位主人公——驮盐者次仁旺青去世了。
藏北牧区流传着一个说法,驮盐的苦就是要经历死以外的所有艰辛,而一袋纯净的盐能换来3袋青稞。去盐湖驮盐,称得上西藏男人的成人礼。在片中,次仁旺青带着孙子,与驮盐队的老朋友,重启了一次以牦牛驮盐的旅程。
盐湖靠北,风雪在呼吸间降临。驮盐人认为,北方汇集了所有的病魔和晦气,越往北走,便越接近生命的极限。这个过程虔诚得像一次朝圣——驮盐队伍不能有女性,几个月之内不能与女子同房,一路上要对盐湖女神祈祷,他们信奉走得越远盐湖女神越高兴。采盐的每一步都有规矩,先煨桑,再采盐,采完盐要对盐湖女神敬谢。洁净的盐,是盐湖女神赐予的珍宝。
当驮盐队一路历经艰辛,终于找到了优质盐时,次仁旺青又教育小孙子,“盐很少,我们不能全部拿走,还会有很多人过来,如果我们都拿走了,别人就没有了”。
这种对大自然的敬畏和仪式感,与社会上一些竭泽而渔的商业行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这样的主人公,在片中还有很多,比如日卡村的木锁匠人江安。
江安的父亲去世以后,江安曾对喇嘛发誓,再也不打铁了。钥匙由铁制作,他因此不再造锁。在当地的文化中,打铁与杀生有关。最近,江安受村民所托,给村中人换木锁,为了避免打铁,他不换钥匙,而是根据钥匙的形状,重新制作一个个锁芯。
此外,江安还养了48头牛和25头猪,他给每个动物都起了一个名字。江安说,他一辈子从未杀生,做过最坏的事是阉割公牛。
“江安身上能折射出藏人对自然的敬畏,对生命的尊重。” 苏灿书说。
程工说,希望每一个人都像这些故事的主角一样:谦卑,知足,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