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在苏州河畔降生、黄浦江边长大的土生土长的上海人,接触摄影之前“宅得可以”,基本上不怎么出门。玩摄影后,他的足迹遍布上海的各色高楼,也开始研究起那些有着沧桑外表的历史建筑。
余儒文觉得自己从一个游客的状态,慢慢变成了真正的上海人。在不同的楼宇和景色的排列组合间,他不断发现着上海新的风貌,永远在填补认知的真空地带,人也因此变得更加脚踏实地。
“爬楼党”里,各人的志向不同。有人只想“打卡”,收集点位,喜欢与危险同行,觉得拍高楼是一种挺好玩的刺激,变着法儿地展示“不一样的上海”;但余儒文只想老老实实做个记录者,规规矩矩地拿作品里的城市风光说话,自己也基本从不出镜。
这几年,无人机等拍摄高科技设备越发普及,但余儒文却坚信好的拍摄必须要身临其境下足苦功。虽然无人机能抓取宏观视角,但细微的亮点根本无法完成,比如遇上画龙点睛般的自然光影,特写镜头下的老建筑会有一种天然的历史感,城市则会有科幻的味道。
喜欢历史的余儒文希望穿透建筑表面,记录下更多的城市内涵。“早晚有机会,我要把我的故事讲给你们听。我和作品的故事,就是我与这座城的故事”。
“建筑是无数个细节汇聚而成的活历史,它的存在无声地代表着一个时代,一段过去。”他说,其实,上海不只有钢筋水泥玻璃幕墙,还有许多历史老建筑。“用不同的角度去看待故乡,就能发现她的多面”。
兜兜转转拍了上海7年,余儒文最喜欢的一张照片是《我与这座城》。这张照片借助三脚架拍摄,照片中,他站在外滩沙美大楼的露台上,右侧是利康大楼,1911年的建筑还是英国安妮女王时期的风格,清水红砖拱形门窗,身旁是傍晚来来往往的行人、车流。远处,东方明珠和上海金融中心也被一一收纳,“这张照片里的建筑年龄相差百年”。
“相比楼顶俯瞰,地面是人和城市的关系,也是城市和历史、未来的关系。”在余儒文看来,每一栋老建筑都可以被阅读。“既然喝酒讲年份,为什么建筑不可以?拍摄就像考古一样,用最恰当的手法和角度,让人们看到它的真面目”。
遗憾的是,他拍过的很多景观,已慢慢成为绝唱。加速发展的上海总是有新的高楼不断拔地而起,有些不错的视角因此被遮住;一些颇有历史感和人文气息的房屋,因为老旧,也在一点一点地被拆掉。
康定路600号就曾被余儒文永恒定格。在即将被拆除的残垣断壁上,一群艺术家专门在墙上涂鸦出熟睡的少女、作画的孩子、对话的学生,寻梦记忆中的上海。耳畔推土机“轰轰隆隆”的声音越来越近,余儒文举起相机赶紧抢拍几张,在被“工程帽”赶走的后一秒钟,他亲眼看见一面墙在自己面前轰然倒塌。
“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余儒文感叹,这幅作品成为上海市摄影艺术节的入选作品。“今天的摄影就是明天的历史,我想做的,就是尽力把将来可能或就要消失的东西用镜头记录下来”。
也因此,余儒文更加珍惜每一次拍摄机会,“把每一次都当作最后一次来拍摄。”工作之外,他还是中国摄影著作权协会会员、上海市摄影家协会会员,也兼任视觉中国签约摄影师。
在他的照片里,总是很容易找见上海中心、外滩、陆家嘴这样的地标。余儒文说,他偶尔也会把自己的照片放到国外的网站,他希望浏览图片的外国人,一眼就能认出这里是上海。
为追求不同的视角,余儒文总要费尽周折地爬上楼顶。绚丽照片的背后,实际拍摄环境大多很简陋,有时还有不少突发状况:爬到楼顶,却发现大门紧闭,只得灰溜溜返程;拍到一半保安下班,大门反锁,如果再遇见电梯停运,还有可能一天都回不去。
一些拍摄点,因为酷爱极限运动的玩家的挑战,出现危险,而遗憾地永久丧失拍摄机会。余儒文觉得痛心,“找机位很难,但要毁掉一个拍摄地很容易。”
据统计,上海目前已建成的200米以上的摩天大厦约有50座,但开放型的观景平台却很稀缺。余儒文希望,更多商务楼和居民楼的楼顶可以改建成观光平台,通过收费的形式对外开放,限制客流并安排安保陪同,让游客能以不同视角看上海,也为摄影创作者带来更多选择。
在余儒文的眼里,建筑是能“治愈”人的,“爬楼”也是把负面情绪慢慢缓解的过程。看着风云变幻和华灯初上,不同的风光总会激起他不同的心理感受,情绪也会被带动起来。架着相机,在取景框里等待着城市慢慢苏醒,这让他觉得生活充满了希望。
“在高处记录上海,仿佛在城市的快节奏生活中找到了慢生活的空间,几个小时的拍摄中可以安静地思考、反思,调整自己的身心,也能过滤外界带来的负能量。”他说。
2016年,也是在接触到“爬楼”摄影不久,余儒文刚刚新婚,妻子却面临一场不小的手术。那时候,除了上班和陪床,他把自己的空闲时间都用来“爬楼”,患有轻微恐高症的他一度变得“勇往直前”,因为站在楼顶,就能找回一些生活的勇气。
妻子术后,余儒文找机会带她登上了上海中心的楼顶。一起站在上海之巅的时候,一架飞机从他们的头顶飞过,妻子指着天空,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赶紧举起相机留下这珍贵的一幕。
妻子没有摄影爱好,但后来,他们习惯了一起去很多有趣的拍摄地点。前不久,台风刚刚过境,在40层的楼顶,余儒文和妻子等到了梦寐以求的“双彩虹”,“那是7年来的头一次。”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