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飞了。”“快看快看!鸟在吃小鱼。”闽江边,借助望远镜,长期处于视线之外的生命被孩子们一点点看见,他们变得安静,又不时惊喜地报告着自己的发现。
三趾滨鹬、青脚鹬、白鹭、池鹭、环颈鸻……对照着图鉴,记者兀自念着这些夹带着生僻汉字的鸟名,心中的雀跃毫不亚于身边的小朋友。
正像观鸟协会会长杨金说的,开始观鸟,你就在另一个世界里拥有了自己的镜头。
为了方便观测,鸟友们会躺在地上看鸟。 工人日报记者 于灵歌 摄
灵动
杨金在观鸟协会的办公室阳台上,有一只灰色的大鹦鹉,看起来不像普通鹦鹉那么机灵。杨金说这只鹦鹉是稀有品种,因为受伤瞎了左眼而被弃养,后来辗转被观鸟协会收养。
灰鹦鹉不会说话,但时不时地,它会模仿出“叮叮”的微信消息提示音,让人总忍不住想看手机。
这是杨金目前唯一养着的一只鸟。
生于上世纪70年代,杨金从小喜欢鸟,也有养鸟的习惯。鹦鹉、文鸟、乌鸫、画眉……最多的时候,他家里有四五笼鸟。
2003年,杨金在花鸟市场买到一只辨不出品种的雏鸟,他把照片发到世界自然基金会网站的论坛里请教。虽然很快得到了答案,但也有网友对杨金买鸟的行为提出了质疑,说那不是爱鸟,也很不环保。
面对批评,杨金觉得很奇怪,自己买来漂亮的笼子,对鸟儿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怎么就不是爱鸟了?”
在同一个论坛里,杨金发现了有人在讨论一个叫“观鸟”的话题。半是好奇半是不服,他开始试着寻找生存在野外的鸟。
“漂亮”,是杨金通过望远镜看到鸟儿时的第一感觉。同一种鸟,无论是顾盼间的神态还是羽毛的色泽,野外的鸟都比笼养鸟好看很多。观鸟次数增加后,杨金有了更新奇的发现,“它们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灵动,相比之下笼养鸟就显得很呆板”。
“那是长期身处自然中形成的一种不受约束的舒展姿态,一举一动中都透着自由”。杨金意识到,如果说养鸟是把鸟儿强行拽入人类的世界,观鸟则是人类悄悄进入了鸟儿的世界。
观鸟作为一种休闲活动,在人类社会中兴起的时间不到300年。1789年,英国乡村牧师吉尔伯特·怀特出版《塞尔伯恩博物志》,书中记录了他在塞尔伯恩乡村间观察到的鸟儿的生活状态。
吉尔伯特·怀特因此书有了“现代观鸟之父”的称号,在怀特眼中,鸟儿及其栖息地是带给人身心愉悦的源泉,而不是等待捕猎、开发的资源。
不过,自人类诞生后就有的猎捕鸟类的习惯并未因此发生大变化。《丛中鸟:观鸟的社会史》的作者、英国作家斯蒂芬·莫斯指出,直到19世纪,“许多博物学家看到稀有鸟的第一个反应还是把它射下来”。
即便到21世纪初杨金开始在福州推广观鸟活动时,依然有包括年轻人在内的不少路人发问,“这鸟真肥,能不能吃?好不好吃?”
杨金放弃了养鸟,并找到一群和自己一样在观鸟过程中感受到极大精神愉悦的人。每有闲暇,他们就到福州的公园、湿地、江边寻找鸟儿的踪迹。
那几年,福州城正在向东扩展,楼房、公路快速出现。鸟友们发现,一些鸟种丰富的观鸟点一个月不去,再去时已无鸟可观——为了城市发展,湿地被填埋,树木被移除,鸟儿们失去了栖息地。
2004年,杨金牵头成立了福建省观鸟协会。他说,观鸟也要回馈鸟,“我想让更多人了解观鸟,从而形成保护鸟类,保护生物多样性的意识”。
“观鸟过程中,鸟类永远是主人。”在《福建常见鸟类100种》的小册子上,这是写在第一位的原则。根据中国观鸟组织联合行动平台“朱雀会”2018年的调查数据,我国目前有类似福建省观鸟协会的观鸟组织68家,登记人数超过11万。避免惊扰鸟类或伤害鸟类、破坏其栖息地,是所有观鸟活动的根本前提。
种子
腰,快陷到腰了。
2004年2月的一天,滩涂退潮后,杨金和同行鸟友租了条小船,沿着水道慢慢划行。船行到水道尽头,两人下船踩在滩涂上,结果齐齐陷了下去,动弹不得。
可距离那只黑脸琵鹭还不够近。
黑脸琵鹭是一种国际濒危鸟种,仅分布在亚洲东部,是国家II级保护动物。上世纪90年代,全球记录到的黑脸琵鹭不到300只,到21世纪初期也不超过1000只。
因此能在宁德市霞浦县福宁湾见到黑脸琵鹭,鸟友们都很兴奋。当时,大家手上的摄影器材远没有现在先进,因此杨金想再尽量靠近一些,拍下这次宝贵的观测结果。
南方的冬天还没有过去,海水的冰冷透过连体渔衣,传导到杨金的身体上。附近的渔民花了不小的力气,才把杨金和他的伙伴“拔”了起来,渔衣直接断在了泥里。
看着不远处悠闲的黑脸琵鹭,实在不甘心的两人索性脱掉自己的外裤,光着腿再次走进泥里。
滩涂里到处藏着的海蛎壳在杨金的腿上脚上划了很多小口子,但他完全感觉不到痛,“因为身体已经冻得麻木了”。
终于足够近了,杨金他们按下快门。那是黑脸琵鹭第一次在福建省内被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