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矿工诗人”陈年喜的诗集《炸裂志》卖得很火,出版社四次加印依然脱销。他新建的读者群里,几千名全国各地的网友都在排队等他的一本“手签本”。
这本该是一个创作者最幸福的时刻,然而,命运再一次让这个高大的陕西汉子感到无奈。今年三月刚刚被确诊尘肺病的他,又在上周办理了离职手续。现在,能让他用来抵抗命运的,唯有继续写作。正如他所写的:“如果这世界还有幸福,那就是文字被喜欢的人读到。”
陈年喜在秦岭金矿宿舍里写诗。
买诗集的九成是大学生
去年三月,陈年喜的诗集《炸裂志》出版了,这是他的第一本诗集,其中收录的200余首诗,烙上了他前半生漂泊和劳作的印记。
当时,出版社寄给他50本,除了一部分送给家乡的文友们,他把余下的二十多本在朋友圈和微博上出售。定价24.5元的书,他卖35元,每一本的扉页上,都有他亲笔写下的一句诗。“去掉邮费,每本赚三五元的差价。”陈年喜说,他把这当做是自己十年写作的一点回报。
没想到一年来,这样的签名售书竟陆陆续续卖出了1500多本,出版社也卖出上万本。“购书者从喀什到哈尔滨,遍及中国地理版图的边边角角。”陈年喜意外地发现,买书的几乎是清一色的年轻人,其中百分之九十是大学生,从清华、北大到偏僻学校都有。
“我的年龄和他们是有代沟的,诗歌内容也是,可能我的阅读古典多一点,更多的是直面中国现实的表达,这是大部分人能接受的。”在他看来,就像当代人可以读懂杜甫诗中的所思所想一样,现在的年轻人和他这一代人在内心深处仍有可以打通的巷道,毕竟生命的悲欢大多相通。
前不久,陈年喜被确诊尘肺病的消息被报道后,来加他微信买书的人更多了,一度把诗集买到脱销。“我心里当然也挺感谢的,虽然说大家可能更多的是出于对一个人生充满驳杂的人的同情,但我还是更希望大家从文本中去理解这本书,去真正的读一读它。”
“再低微的骨头里也有江河。”这句诗让很多读者念念不忘。一位网友留言说,“去年父亲患病治疗期间,爆发前所未有潜力的我太有共鸣了。”更多读者在陈年喜的微博和个人公众号上为他加油打气,一则留言这样写道:“今天才知道您,很幸运能读到您的诗。那是从尘埃里迸发出的光,那道光照进了人心,照进了世界。”
五年前曾躲过命运的刁难
“我在五千米深处打发中年/我把岩层一次次炸裂/借此 把一生重新组合。”七年前,写下这首《炸裂志》的陈年喜,还是一名在地下五千米劳作的爆破工。得知母亲患食道癌病的消息后,他如“岩石一样,炸裂一地”。
16年的矿工生涯,陈年喜走遍了荒山野岭,经历过生死一线。在无数个孤独枯燥的日子里,他用写诗填满时间和心灵。2014年,纪录片导演秦晓宇偶然在陈年喜的博客上读到了他的作品,被深深打动。“像《炸裂志》这样的作品带给我的阅读体验岂止是感动,它真的像炸裂一样,强烈地冲击着我。”当时秦晓宇正在筹备一部关注工人诗歌的纪录片,陈年喜是他找到的第一位主人公。
拍完《我的诗篇》之后,陈年喜的矿工生涯陡然画上了句号。2015年初,他被查出严重的颈椎病,椎神经被压迫了五分之四。医生告诉他,手术如果失败,就是瘫痪,如果不做,半年内也会瘫痪。
坐在商洛市的一家旅馆里,他号啕大哭。“我不是一个容易沮丧的人,矿山爆破十六年,亲睹了多少生死,从来没有沮丧过。我突然发现,所谓的坚强,不过是真正的不幸没有降落在自己头上。”但幸运的是,手术成功了,只是他再也无法干爆破了。
因为纪录片的传播,陈年喜也逐渐有了些名气。他参加了一档诗歌文化类节目,与著名歌手搭档组队,进行竞演。之后,他在北京获得首届“年度桂冠工人诗人”大奖。
三年前,在文友的介绍下,他来到贵州某景区做文案工作。暂时稳定下来的生活也让他把创作拓展到更广的天地,他开始尝试散文、非虚构写作,这些作品大多仍取材于他的乡土生活和矿工经历。他承认,离开矿山收入锐减,他不得不奔着稿费去写作。“当然,稿费是一方面,人生那么多经历,想表达出来,也是一个动力。”
回看自己16年的矿工生活,陈年喜感慨良多,“对身体有伤害,但从人生的厚度来说,收获还是有的。人生每一步都算数,当时是没得选择。”
他身上有中年人的负累之重
记者联系上陈年喜时,他刚刚从贵州办完离职手续回到陕西老家,彻底结束了自己20年来的漂泊生活。“现在我的心情很平静,虽说今后的生活来源处在一个不确定的状态,但是天无绝人之路,有时候结束也是另外一种开始。”尽管陈年喜说得很淡定,但对于未来的路,今年刚过50岁生日的他还是特别茫然。“我的孩子才读大一,爱人就在家种点庄稼供自家吃。我回家也只能是帮她种点地,写一些稿子,用稿费来维持家庭生活。”
和五年前的大哭一场相比,这一次看到尘肺病的确诊报告,陈年喜选择了“坦然接受”。“它不是一个让你立马儿死掉的病,虽然将来的生活质量会下降,但至少还能活着。”然而,时间变得紧迫起来,生活来源、每月三千元的医药费、自己的写作计划乃至孩子的成家立业,种种问题让他无法安心。“我有一个想法,把我这么多年的经历写一部长篇小说,直到现在都没动笔,在有生之年能不能完成还是个未知数。”上周五,导演秦晓宇在网上发文公开了陈年喜的近况,并在文章下开通了打赏,“如果正在看这篇文章的你被他的诗句打动,请随意打赏,所有款项我届时都将悉数转交给年喜。”
其实,在《我的诗篇》拍摄结束后,秦晓宇还在继续跟拍陈年喜的生活,一直拍到了他前往贵州工作,这段故事将在纪录片《炸裂志》中呈现,“希望能在今年年内与观众见面”。从第一部群像式的作品,到第二部聚焦陈年喜个人,秦晓宇计划以三部曲的形式来记录当代工人与他们的诗歌。
“他是《我的诗篇》中观众最喜爱和最有感触的一位,我参加映后交流,有太多观众追问年喜的近况,我开玩笑说一言难尽,索性用另一部电影来回答你。”秦晓宇说,陈年喜的形象有爷们的一面,他的诗歌又饱含对家人的深情,这些都让观众一下子记住了他。“他身上还有中年人的负累之重,就是家庭所有的重担都扛在自己身上。”
短短两天时间,几千元“打赏”已经到了陈年喜的账户上。对于大家的关心,陈年喜一再感谢,他说:“实在无以为报,惟有真情写作,言己言众。”(记者 李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