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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老人侯仁之(下)
//www.workercn.cn2013-10-29来源: 北京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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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申遗”第一人

    1980年的春天,“文革”的阴霾渐渐散去,中国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从沉寂走向昂然。就在这个春天,侯仁之接受了美国和加拿大几所学校的讲学邀请。距离上次漂洋过海去异国求学,已经20多年过去了,新鲜的信息、新锐的思想扑面而来,时代的发展和进步让侯仁之为之振奋与兴奋。兴奋之余,他没忘了这次出国还要完成学校交给他的一项重大任务——应美国匹兹堡大学师生的强烈请求,为该校带去两块中国城砖。

    城砖在当时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上世纪60年代北京修地铁,把城墙基本上全都拆了,那些城砖有的被用去修防空洞,有的散落到民间,小胡同、大杂院里常能见到。

    一番精挑细选,北京大学选定了两块带字城砖,总重近50公斤。这么重,不便携带,在那时只能海运,而海运的时间较长,一般要一两个月。正好这时候侯仁之接到匹兹堡大学的邀请,北大就请他先将两块城砖的照片和文字拓片带去,并由他代表北大赠送给对方。

    侯仁之有些纳闷,两块再平常不过的城砖,为什么会引起对方那么强烈的兴趣?

    到了匹兹堡大学,他被领进一间布置得很“中国”的教室,红木桌椅、高悬的孔子像,古色古香,一切元素都来自神秘的东方。原来,这所大学有18间以国家命名的教室,这间就是其中的“中国教室”。匹兹堡大学原打算将两块城砖镶嵌在这间教室的墙壁上,但知道这城砖上有字后,他们决定将城砖放在图书馆公开展览,并举行了隆重的赠送仪式。

    国人视同弃物的旧砖头,却被外人视为宝物,这令侯仁之感慨、感叹,“我们还有无数更为珍贵的东西,尚未得到如此的重视与爱惜”。

    两块城砖,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在美国考察期间,侯仁之结识了很多学者,接触到很多新鲜事物。1984年,在美国康奈尔大学讲学时,他第一次听说国际上有个《保护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公约》。而此时,这个公约诞生已有12个年头了,但国内几乎还没有人注意到它的存在。

    很多外国朋友疑惑不解,中国历史那么悠久,又有着极其珍贵的文化遗址和著名的风景胜地,为什么不参加这个公约?“中国的万里长城这一世界文化史上的奇观,不仅是属于中国人民的,也是属于世界人民的”,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地理系斯坦伯格教授的话,犹如棒槌一样,重重地击打着侯仁之。

    学者的敏感,让第一次接触“申遗”的侯仁之久久不能释怀,“这是一件大事,我国不但应当引进有利于建设物质文明的各种技术、设备和资金,而且也应该积极参加有益于世界人民精神文明的国际文化科学活动”。

    回国后,侯仁之立即以全国政协委员的身份起草了一份提案,具体介绍了有关“世界遗产公约”的情况,明确提出:“建议我国尽早参加《保护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公约》,并准备争取参加世界遗产委员会。”

    提案写好后,侯仁之征得阳含熙、郑孝燮、罗哲文三位政协委员的同意且联合签名,在1985年4月召开的全国政协六届三次会议上正式提出,并获通过。

    当年12月12日,中国终于成为“世界遗产公约”的缔约国。1987年12月,在世界遗产委员会第十一届全体会议上,中国的故宫博物院等6处文化和自然遗产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1999年10月29日,中国当选为世界遗产委员会成员,成为世界上第89个加入该组织的成员国。到2005年7月,我国已拥有33项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数量位居世界第三位。

    “当代中国人自应高扬中华文化的这种精神,将锦绣中华完好无缺地交到我们子孙后代的手中。”

    知之愈深,爱之弥坚。

    侯仁之的一生都在研究关于文化和自然遗产的学说,他最重要的研究对象也就是他多年生活的城市——北京。为了北京,为了那些“活”着的遗产,在侯仁之温和的内心中,常常迸发出勇士的豪情。

    “在卢沟河上,有一座美丽的石头桥,老实说,它是世界上最好的,独一无二的桥。”意大利人马可。波罗在他的游记中,把“最好”献给了卢沟桥。1937年7月7日,这座曾经“最好”的桥,目睹了侵华日军对中国军队的挑衅,也聆听了中国军人抵抗侵略的第一声枪响。那设计严谨、结构坚固的桥身,那精雕细刻、装饰着神态各异小狮子的桥栏,无不展现出古代匠人卓越的工程技术和杰出的石雕技艺。然而这座近800年历史的大桥,在上世纪80年代初,却已疲惫不堪,因常年频繁使用,未曾很好维修,桥体破损严重。

    “文物古迹是城市文脉的载体,丢了它们,也就丢了城市的记忆”,侯仁之心急如焚,当即写出《保护卢沟桥刻不容缓》一文,明确表明自己的态度:“卢沟桥所面临的问题,虽然发生在首都,影响却在全国,甚至在全世界。”

    文章发表在1985年8月15日的报纸上,这一天正是抗日战争胜利40周年纪念日。

    6天以后,媒体公布了北京市政府的决定:自8月24日开始,卢沟桥禁止机动车与兽力车通行。

    古桥从此正式“退役”。

    此后,卢沟桥不仅多次整修,还在2002年9月公布的《北京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规划》中,与宛平城同时被列为旧城外的10片历史文化保护区之一;2005年,北京市文物局确定了7个项目作为申报世界遗产的后备名单,卢沟桥及宛平城也名列其中。

    上世纪刚进入90年代,房地产开发商涌动于北京城,推土机在老城内开动了,整片整片的胡同和四合院被涂上大大的“拆”字。

    侯仁之家里的信也突然多了起来。这些信多是素不相识的老百姓写给他的,大部分是向他“投诉”某地的古迹要被拆了,希望侯先生能出面阻止。也不知大家是怎么知道侯家地址的,他每天都会收到好几封这样的信,家里几乎成了“信访办”。

    这时的侯仁之很忙,出国讲学、写书,还要外出考察,但即使再忙,他也都一一给予落实。能帮着协调的,就亲自联系;自己办不了的,就委托在相关部门工作的学生们做些工作,从没让一封信在他手上耽搁过。

    受身体和年龄的限制,到了90岁的时候,侯先生已经难以再漂洋过海出国交流讲学,也不能去外地考察了,甚至就连骑着自行车出去转转也已经成为奢望,但他依然关注着北京城,关注着那些珍贵的历史遗产。

    “新的世纪,现代化的浪潮以前所未有的深广之势席卷全球。自然生态与文化遗产的保护,已成为日益紧迫和不容回避的大问题。我们中华文化素有天人合一的境界,尤其重视人与自然及社会的和谐共存。当代中国人自应高扬中华文化的这种精神,将锦绣中华完好无缺地交到我们子孙后代的手中。”侯仁之充满深情地说。

    岁月不饶人,后来时刻受病痛折磨的侯仁之常常喟叹,这几年工作得太少。“我真的那么好吗?”当荣誉、敬重和成就一一赋予他时,他常常这样自问。

    他说,他只是个平凡的人,这一切都是他应该做的。

    今天,当我们在北京大学百年讲堂吊唁这位老人的时候,又想起了他在24岁时给同学的赠言:“这件工作就是我的事业,就是我生活的重心。为这件工作,我可以忍饥、可以耐寒、可以吃苦、可以受折磨。而忍饥耐寒吃苦和受折磨的最终结果,却愈发使我觉得工作之可贵、可爱,可以寄托生命。”( 王建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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