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到: | 更多 |
这些,都是后来妈妈讲给记者听时我才知道的,她说自己当时的感受“就像天崩地裂”。
小时候,我去过的城市很多,北京、上海、南京、长沙、广州、重庆……为了给我治病,父母带着我跑遍了全国各地十几家知名大医院,但诊断结果都是一样的:我变成了一个“耳神经坏死”的孩子。
“快教孩子学唇语吧,再这样跑来跑去就把孩子耽误了。”北京一位好心的医生一语惊醒梦中人:孩子的最佳语言期为0—7岁,之后,声带将会发生变化,再怎么训练也就无效了,孩子很可能一辈子无法说话。
“我怎么能让儿子一辈子比比划划地活着?”只身一人到北京学习唇语前,妈妈辞掉了在昌黎黄金海岸哈尔滨铁路局疗养院的工作。当时她的领导劝她:大学毕业分配个好工作不容易,现在孩子已经是这样了,万一你的努力也没什么成效……你是不是需要再慎重考虑一下得失。
那天晚上,之前从不写日记的妈妈在笔记本的扉页上郑重地写下一句话:“教育乃斌是我终身的职责。”
在北京,康复中心的几十名学员里,只有妈妈一个人是聋儿家长,其余都是各地特教学校的老师。每天上课时,妈妈总是最早一个到,坐在最前排的位置。
[如今,虽然杨乃斌说话的声音还稍显含混,语调偏硬,但完全能与人正常交流。陶艳波获奖后,许多人问她,怎样能让一个听不到声音的孩子全凭看人口型学会说话?这在常人看来简直无法想象。]
[陶艳波常会边回忆边演示:“我事先准备一些小卡片,把要教孩子说的话分别写在我的手上和卡片上,然后拿一个小板凳坐在地上,让乃斌坐在高一点的凳子上,以便我们俩的口唇保持在同一个高度,再把他的一只小手放在我的脖子下面,感受我说话的时候声带是如何震动的,再让他看着我的口唇是怎样发音的……”]
[回忆起这些往事,陶艳波总是显得很平静、很自然,闻者却无不唏嘘感慨。]
就这样,我们坚持了一个月,两个月……当时我年纪很小,根本不得要领,被封闭在无声世界里,动不动就烦躁地哇哇大哭,甚至用小手打妈妈、推妈妈,妈妈却只能默默地流泪。
虽然妈妈每天对我说的话能拉一火车,但几年下来,每天的希望总要变成失望。可妈妈没有放弃。
快到3岁的时候,妈妈看到我特别喜欢交通模型的玩具,就给我买回来许多。每当我要玩玩具飞机的时候,她就一手拿着飞机,一手拿着写有“飞机”字样的卡片,让我摸着她的声带,不停地说“飞机”、“飞机”……当我玩汽车时,她就又拿着汽车和“汽车”文字卡片,让我摸着她的声带,说“汽车”、“汽车”……
就这样,她每天从早到晚跟着我一起在床铺上、沙发上爬上爬下,在地板上摸爬滚打……
在我4岁那年,奇迹终于出现了。
那是我过生日的那天。看着生日蛋糕旁黄灿灿的香蕉,我伸手想摸摸,却怎么也够不到。一瞬间,我突然鬼使神差地回过头,望着妈妈喊了一声“妈妈”——
为这一声呼唤苦苦等待了三年的妈妈一下子愣住了。回过神后,她大声叫着在厨房忙碌的爸爸,“孩子他爸,你快来听啊,我们孩子会喊‘妈妈’了!”
妈妈说那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一天。
[让儿子开口说话的梦想终于实现了,陶艳波的第二个梦想就是要把儿子送进一所“普通”学校读书。]
即使仅仅是迈进一所普通学校的大门,我们都需要有比别人更优秀的表现,揣着别人不会有的战战兢兢
我们家住顶楼,在房顶的阁楼上,七八个装满笔记本的白色泡沫水果箱至今安安静静地堆在角落里。
那是“我”从小到大的课堂笔记。笔记本里的字迹密密麻麻,全是妈妈一笔一画为我写下的。课堂上的内容,妈妈几乎有闻必录,如今,随便拿出一本,当时课堂上的情景都历历在目。
这些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笔记本是我和妈妈同桌16年最忠实的见证者。
[陶艳波辞职后,谋生的担子便全部落在了就职于同一家疗养院的丈夫身上。在儿子的成长岁月里,夫妻二人聚少离多。杨乃斌5岁时,陶艳波只身带着孩子从秦皇岛返回老家齐齐哈尔上学,小学毕业后,母子二人又迁至天津就读。因为不希望儿子一辈子被禁锢在只有聋哑人的圈子里,陶艳波下定决心让孩子上普通学校。而她,却变成了普通学校里那个最不普通的家长。]
上大学以前,我几乎从没坐过教室中间的位置。因为听力原因,我没法跟上老师讲课,妈妈只好一直在我身边陪读。为了避免挡住后面的同学,也为了方便我看老师的说话口型,从小学到高中,我的位置总在第一排靠近两面墙壁的两张桌子中倒换,作为同桌的妈妈,永远是靠墙坐的那个。
小学时,因为大家个子都小、课桌也很矮,妈妈就从家里拿来一个15厘米高的小板凳,坐在矮板凳上时,妈妈要把腿盘起来,像大虾米一样后背深深地弯下去趴在桌子上做笔记,有几次因为腿麻,她没等站起来便摔倒在地上。
小学毕业后,我们来到天津上初中。第一节英语课还没上完,妈妈就低下头抹开了眼泪,下课后才知道,原来是因为这里的老师采用了全英语教学,而妈妈上学时没学过英语,老师的讲课内容她一个词都听不懂!后来还是在老师的建议下,妈妈买来了录音笔,把课堂内容全部录进去,每天下晚自习回家后,再一句一句听录音硬讲给我听——就这样,我们晚上总要学到一两点钟。
[如今,这支早已“退役”的录音笔仍被杨乃斌小心翼翼地收藏在卧室的白色书柜里。录音笔银灰色的塑料表面已经斑驳老旧,可“开始”“暂停”等圆圆的功能按钮却被磨得格外光亮——就像它们上面凝结的那些爱一样,永不褪色蒙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