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观察哨，顾名思义，不需多解释。一个排长，一个上士，三个义务兵。排长名叫蔡恒高，个子却与名字相反，矮小，但行动很迅速，尤其那一双眉眼，看起来俊美而果毅。不过，刚和蔡恒高坐下来，我就看到他眼睛里还有一种悲苦和自卑的东西，在不易觉察地流露和闪烁。

　　“爹娘都在浙江打工，弟弟在上学，不过，前一个月也出去打工了。家里常年都是空的，蒿草都有门扇高了。”蔡恒高垂着脸慢声细气地说。

　　“爹娘年龄多大？”我问。

　　“爹五十二了，娘也五十了。”蔡恒高答。

　　“确实不应当在外打工了，都五十岁的人了。”我说。

　　“没法子，弟弟上学也不行。马上又要谈对象成家。不出去打工，没钱给他盖房子娶媳妇！”蔡恒高说。

　　蔡恒高告诉我，他是重庆大足人，1985年生。高考考了个三本。家里穷，爹娘也想让他去读，可就是拿不出那么多学费。蔡恒高想了想，毅然决然地参了军。后在部队统考时，考上了昆明陆军学院。毕业后先是分到驻西藏某旅，边关和作战部队干部交流时，先在边防营十连待了两个月。2014年3月份到六连任职。

　　“老部队驻地环境也比较艰苦，但比这里好点。”蔡恒高说。我问他是不是还想回到老部队去。他思忖了一会儿说：“哪都行！都是干一样的事情，那边是怎么打仗、打胜仗，这边是面对面，守边关。虽然方式不同，内容没啥区别。”

　　蔡恒高说：“六连这个地方其他都好，就是闭塞，不管啥，都要好长时间才能到。有一次，家里给我寄了特产，整整两个月后才收到。打开一看，早发霉了。再一个，就是冬天特别特别的冷，冷得没处躲藏，穿着棉大衣棉靴子还觉得像光着身子站在雪地的大风里。尤其是十一月到次年三月份那段时间，雪下得没日没夜，风刮得耳朵都像塞了铁片。”

　　“另外就是雾大。人说我们六连每一个官兵是神仙，营房哨所是天宫，干的是天兵天将的活儿。可我们却没有神仙的那种腾云驾雾的本事。营房看起来是房子，遮风避雨的，可就是耐不住雾浸冷钻。”

　　“没事就看电视。以前是发电，现在是营部水电站统一送电。强多了。以前看电视剧正看到安逸的时候，吧唧一声没电了。那个抓心挠腮啊，实在难受。平时的娱乐就是打扑克牌。别人四个人一桌，我们六个人分成两拨斗地主。打牌打得没劲了，就看书。这些年团里营里还给我们发了不少好书。”

　　说着，蔡恒高起身，打开两个铁皮柜让我看。我凑近一看，书不少，其中还有《博尔赫斯全集》《西方的没落》《白鹿原》《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十多本名著。我说，你们团里营里的人有眼光，这些书都不错。蔡恒高笑笑说：“看书是最好的娱乐，一本书就是一个完整的世界，好比电视连续剧，里面啥都有，真正看进去，比打扑克要有意思得多。”

　　只有20岁的上等兵谭小弟说，在这里当兵，快两年了，以前那种凡事等靠父母的习惯没了，独自生活的能力提高很大。来自四川达州的列兵文乐则说，以前在家的时候很懒惰。到这里来，跟着干部和老兵干，人家都那么吃苦，自己也得要坚强起来。来自四川成都的尼玛江泽说，这里虽然寂寞，可有六个人在一起，完成好任务之外，可以吹吹牛，说说自己经历过的最有意思的事儿。可就是时间长了，每个人都把自己的事儿讲完了，慢慢地，就没啥可讲了。这是最痛苦的吧。（杨献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