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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丹青画作
关于“文革”:道歉是有价值的
中国青年报:你刚才提到“文革”。“文革”对国人来说有绕不开的影响,你的书中也有很多对“文革”的评论。现在很多从“文革”过来的人,开始忏悔道歉,如陈小鲁、宋彬彬。你怎么看?
陈丹青:我们仍然活在“文革”的后果中。陈、宋二位还是勇敢的,道歉是有价值的,使社会听到一丁点良知的消息,总是好的。但此事大可深究,不是指罪责,而是指时间与人心。想想吧,再过两年,“文革”爆发五十周年了,如果至今没人出面道歉,没人吭声,岂不更可怕?
1966年到1969年左右,每个学校、每个单位、每条巷子,一天到晚都是批斗会,几百、上千人围着一个或几个人,吼叫、拖拽、痛打、追着打,直到打死、逼疯……现在回头想想,全是十六七岁的孩子啊!听说北京那位被打死的校长家属不接受道歉,他是对的。如果我是他,我也不接受。来俩孩子道歉?!谁纵容他们施暴?谁都知道那是老人点的火,几十年后,孩子道歉了,荒谬啊!40多年前他们在吼叫,40多年后,他们老了,懂事了,出来道歉了:当年的大人在哪里?
中国青年报:对“文革”的态度,一部分人在道歉,但还有一部分人在歌颂,这似乎很悖论。
陈丹青:这就是为什么会有“文革”的内因啊。说起“文革”,有两个问题。一是迄今谈论“文革”的水准仍太低,太不像话。80后、90后的孩子很少听父母详详细细说“文革”;我们这一代倒是常听爸妈讲“抗战”,可见“文革”是国民不愿提起的往事,提起来,也说不清楚、说不彻底,以至仅仅隔一两代人,这个大悲剧、大灾祸就湮没了。
二是“文革”成因。所谓“文革”,就是恶的大规模释放。不是一群人对另一群人施暴(譬如纳粹时期),而是人们在彼此施暴,人人参与。最后,完全分不清你我。“文革”没有胜败,十年期间,全国上下一塌糊涂。同样的事如果发生在欧洲,它会被不断谈论、反省,大家试着做些什么,希望不再发生。但中国人伟大:没事儿!我最佩服就是中国人“没事儿”。包括“文革”,包括百年来无数事情,百分之九十的人竟可以当作它没发生,“向前看”。关于“文革”,迄今没有全景式的、有穿透力的说法,历史不算账,就可能会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