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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红楼梦》里的一句话变为《红与黑》里的,让更多人感受这句话的美,有什么不好
说到翻译,许老的快活劲儿立马从眼神里奔出来,溢满整个脸庞。脸颊红扑扑的,看不到老年人常有的老年斑;白眉毛自在招展着,茂盛程度甚于稀疏的白发。
旁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活得透明、过得畅快的人。用他老伴的话说,“我们的房子不大,吃得也很简单,但只要能翻译,他就如鱼得水,美得不得了。”
采访过程中,许老也闲不住,一会儿整理照片,一会儿拿手稿给记者看。指着那一句句的译文,他连连追问:“这美不美?翻得美不美?”
可以回答他追问的是,许多关于他翻译作品的评价。比如,中译英的《西厢记》被英国智慧女神出版社评价为可以和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媲美,他翻译的《楚辞》被美国学者誉为“英美文学领域的一座高峰”。
解放周末:您爱美,美从何处寻?
许渊冲:我最爱的是中文的美。一百年前,罗素就曾讲过,中国的文字胜过西方,因为西方文字只有二美,意美,音美;中国文字有三美,意美、音美,形美。
杜甫《登高》里有这样的名句,“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无边落木,“木”后是“萧萧”,是草字头,草也算木;不尽长江,“江”后是“滚滚”,也是三点水。这种字形,视觉上的冲击,外国人怎么感受得到,这就是我们的形美。但是这也给翻译制造了难题,对此很多翻译高手束手无策,连余光中都说这诗没法翻。
解放周末:不仅中文的形美难翻,诗人的情怀更难以诠释。
许渊冲:毛泽东有一首词《念奴娇·昆仑》,“而今我谓昆仑,不要再高,不要再多雪,安得倚天抽宝剑,把汝裁为三截?一截遗欧,一截赠美,一截还东国。”他把昆仑山分为了三截,一截给欧洲,一截给美洲,一截给中国,这种情怀哪里有?这种情怀怎么翻?当时,找了英国人来翻,就把这三个“一截”,直接翻成了“three parts(三个部分)”,这哪里美嘛!
知道我是怎么翻的吗?我把第一截翻成“山顶”,第二截翻成“山腰”,第三截翻成“山脚”,这在中文中没啥稀奇的,但用英文表达就有了一层美感。英文版里,山顶我翻译成“crest”,山腰我翻译成“breast”,山脚我翻译成“rest”,就是顶部、腰部和底部,还对仗,美不美?
但在当时,因为翻译这些,我还被批斗过。我不在乎!在纪念毛泽东诞辰一百周年的时候,英文版《毛泽东诗词选》还是采用了我的译法。
解放周末:真与美,一直是翻译界争论的焦点。对您来说,真是低标准,美才是高标准。
许渊冲:《红与黑》里有这么句话,直译过来就是“市长夫人去世了”。但看全文就知道,她是抱憾而终,含恨而死。仅仅直译为“去世了”,包含不了含恨而死的意思,所以我翻成“市长夫人,魂归离恨天”。
这就有人说我不对了。因为《红楼梦》里面有“林黛玉魂归离恨天”,有人指出我是偷了《红楼梦》的。我就说,“魂归离恨天”其实《西厢记》里就有了,曹雪芹可能看了《西厢记》写的这句话,那这是《红楼梦》抄《西厢记》吗?《红楼梦》可以用《西厢记》里的,为什么我不能用《红楼梦》里的?这太奇怪了。我把《红楼梦》里的一句话变为《红与黑》里的,让更多人感受这句话的美,有什么不好?
解放周末:高尔基曾说过,照天性来说,人都是艺术家。他无论在什么地方,总是希望把“美”带到他的生活中去。而您,正是这样的人。
许渊冲:我就是在不断地创造美,别人美的地方我也学习。翻译就是应该把一个国家创造的美转化为全世界的美。创造美是人类最高的幸福,这也就是我人生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