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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认为,剧中没有太多的情节,可传递的却是中华民族传统中最根本的人和人之间的真情。在这样快节奏发展的当下,当各种炫目高科技形式充斥舞台的时候,观众到人艺看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社会上太多了,这不是《理发馆》要表现的,我们要唤起我们自身的情感,才能把最简单的东西给演厚实了,演出滋味。只有投入演员百分之百的激情、真情才能够把真善美的东西带给观众。”
剧中人物朱彼得的台词中,有一句提到“唤头”一词,那是从前剃头匠在走街串巷时使用的。它是用两根条铁做成的,一头烧结成一个把儿,另一头两根铁微张,全长一尺二寸,左手拿着它,右手用一根五寸的大钉子,从两根条铁的缝隙中间向上挑,就会发出响亮的嗡嗡声。
“嗡~”她模仿着唤头悠长的声音,“这个唤头有很多讲究,它在有些场合是不能用的,比如在庙前、在桥头、在同行面前。它是老北京的一个市声,代表一种传统一种味道,很多人听到它,就会勾起很温暖的回忆。如果你不去做功课,不了解这些,不灌注真情在里面,‘唤头’不就两个字么,在嘴里‘嗡’一声就过去了,这样的台词放在这里有什么意义呢?”
除了在理论层面上和年轻演员交流,技术层面上,她则有堪称秘诀的演出经验分享给他们。剧中主角光明是个盲人,她便告诉演光明的演员王雷怎么去演好盲人。在她的演艺生涯里,她积累过演盲人的经验,长期观察过盲人的举动,那些一眼就能看出是盲人的,那些外表和普通人毫无二致的,她总结,并从不同盲人的身上找出相同的规律,用到舞台实践中。
“不用闭上眼睛,不用博士伦什么的,你把耳朵当成眼睛,你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耳朵上,你马上就瞎了。”她说着,大张的眼睛立时空无一物,连眼珠都木刻似的不动了。而对声音的任何来源,她却敏感地微微调整着头和身体去寻找去分辨,魔术般神奇,她在我们面前失明了!
上世纪50年代,曹禺明确提出:人艺的演员,应该是学者型的演员。而1956年制订剧院十二年规划时,焦菊隐也建议:要把北京人艺办成学者型的剧院。
“做学者型的演员。”这个传统也成了三十多岁才进入人艺的吕中演出的座右铭。而真正体会到“只有小演员没有小角色”这句话的含义,却是在她四十岁出演《茶馆》里的一个无台词的小太监小牛。
“就是庞太监身边的一个小太监,没话,一句话都没有。当时呢,我就觉得不用说话,就在旁边站着嘛,上去就站着就行了。当时演庞太监的是童超老师,他说,不行,你必须得把这个人物演出来。”
怎么演出人物,吕中不理解,一个没有台词,戏份又少得可怜的角色能演出什么呢?她开始按老师的要求去读有关太监的书籍,她慢慢了解了,作为太监,这个特殊的人下人群体,他们有着可怜可悲的人生,他们的内心是复杂的,甚至有时是奸诈的。“看了那些个书我才知道,我演的这个不说话假男孩,并不是往老太监旁边一站、一扶,就行了。不是。他扶着老太监,心里一定有很多想法,他想着怎么把老太监伺候得舒舒服服,他要观察他高兴不高兴,他要把他想什么都摸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对他的主子那简直一时一刻都不敢怠慢的。他没有一句话,却要表达出他的内心世界,这其实非常锻炼演员。”
悟性加上老师的点拨,吕中在人艺的第一个角色出了彩儿,获得了认可。在和老艺术家同台演戏的过程中,他们用身教告诉身边的她如何演戏如何做人。几十年过去,吕中又用这些传统影响着与她同台的年轻演员,“人艺的传承就是,我们在舞台上演戏,要给人们以真善美的教益。演戏、做人,我个人也要学会用真善美去教育别人,同时也要教育我自己,要真诚,要善良,要知道什么是美。”
在2003年的电视连续剧《走向共和》里,吕中饰演的慈禧给观众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藉由这个角色,很多人知道了人艺有这么一位老戏骨。
在她之前有那么多慈禧的版本,也有深入人心的一些形象。她是怎样让观众相信,她演的慈禧是慈禧?
“我要用意识驾驭着吕中这个躯壳演另外一个人,就要把她吃透: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处在怎样的历史时期,她有什么样的家庭,她是怎样成长的,她为什么成了她今天的样子,她的思想方法、她的世界观是什么,她做事情为什么那样去表现?”读书、阅史、大量细致的案头工作;琢磨思考,加上丰厚的人生经历,她有了慈禧心里的东西、脑里的东西,不用再拿腔拿调,她坐在那里自自然然成了慈禧。
她讲起戏中有一个情节是慈禧要召见袁世凯。剧本上写袁世凯听闻慈禧厉害,还没进宫就很害怕。怎么让袁世凯感觉到慈禧的那份威严,见到慈禧就有战战兢兢的状态?又怎能让观众也感受到呢?剧本上没有写着。她想起小时候做错事,爸爸妈妈打一顿骂一顿不觉得害怕,哭一鼻子嚎两嗓子就释放了,知道过关了。就怕到了父母跟前,他们看着你不吭气,猜不透他们想什么,那时才心里打小鼓怕得要命。想起这个,她和导演商量,她要看着袁世凯跪在面前却不吭气,不说让他起来的话,而是自己站起来拿着那个老式小眼镜上上下下打量他,直看到他发毛……
她一边描述着当年演戏时她的思考,一边表演着:把身子极其放松地歪在椅背上,手里握着那个不存在的小眼镜,眼睛微微眯着冷冷打量着你。你知道这不过是表演,她不是慈禧,她穿着极其家常的衣服,许是怕空调风,三伏天,衬衣外面还套着薄毛衫;你不是袁世凯,也没有做什么怕人知晓的事儿。可那个瞬间,你在她透看一切的注视下,变得手足无措。
也是在《走向共和》里,慈禧曾唱着昆曲《游园·惊梦》的唱段对镜舞婆娑,吕中的表演少有地展现了慈禧晚年的妩媚优雅,让观众为之惊艳。而除了昆曲,京剧、梆子、鼓书、黄梅戏吕中随口都能唱出几句,虽说不能和专业演员去相比较,但“像不像,三分样”,只要剧中人物需要,舞台上,她就能灵活使用这些技巧赋予人物鲜活的生命力。艺不压身,只是这些技巧的获得,又是更多“聪明人下笨功夫”的经历故事了。
虽然已经获得许多的荣誉,虽然得到许多观众的认可甚至追捧,她却从未敢懈怠:“没有老本可吃,每个新角色都要从零开始。可能到了这个岁数,你积累的是对人生的理解、对社会对人的理解,这是做人上的提高。但这并不能说你就能够演好新角色了,你还得去琢磨下功夫。就像于是之说的,‘当你爬到了桅杆的顶头,你觉得到了最高处,可你向周围一看,是一望无际的海洋和天空,一望无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