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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出了风暴而激动如大海
“其实每次回去,最初那一刹那,大家都很陌生地看着你,那一刹那对我刺激还是比较大的。你觉得你回来了,大家看到你还是会陌生。”梁鸿冷眼看待自己和梁庄的关系,手术刀一般剖析,哪怕是痛楚,但真实。
这几天,她正在忙着整理初中的日记本,那些塑料封皮花花绿绿的本子上,工工整整写满了年轻的骄傲,记者看到其中一页中间一行写着:“将来我要当一个作家。”
梁鸿豪爽地大笑:“那时候,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作家呢,都是不自知的。”
“水教给我粘合卑微人生的平凡哀乐”——沈从文曾经在《自传》中说,写小说是河水告诉他的。16岁的梁鸿,在师范学校第二年暑假,坐在湍水河边,读到沈从文的《边城》,其中的惆怅,那种震撼,至今依然无法忘怀。
与同样上世纪70年代出生那一代相比,1973年出生的梁鸿,从未享受过城市中同龄人与父母家人相伴长大的时光,更多的时候,她一个人面对自己。
上世纪90年代初,与城市一片下海创业的时代大潮相反,19岁的梁鸿和如她一般的乡村师范毕业生一样,成为镇中心小学的一名乡村教师。
梁鸿的处女作,是在镇广播站播出的,有人从广播站听到了她的名字,奔走相告。那是一篇散文,梁鸿隐约记得文字呈现的碎片景象:天空中飞舞的塑料袋,乡村孩子欢呼的身影。
乡村小学的回忆全部关乎自然:黄昏时分,孩子们各自回家,一个19岁的女孩面对窗外,看着黄昏一点点暗下去,“那时候是我最自在最开心的时光”。
然而,命运似乎要锻炼一下这个刚刚成年的孩子,那一年期末考试,梁鸿不识时务地指出校长几个明显的失误。很快,镇教委来了一纸调令,让她离开这所小学,到20里路外更偏僻的小学任教。
在那个偏僻的小学,物质的贫穷丝毫没有影响到梁鸿的内心,相反欣赏梁鸿的校长给了她更大的起舞空间:骄傲地请假去镇里买刚刚出版的《百年孤独》,暴雨之后打着赤脚,看着雨在身边迅速飞过,晚上听杨树哗啦啦被风吹过来的声音,与自然对望的时光,安静且充足……然而,19岁的寂寞和孤独挥之不去。内心与自然,看似矛盾地相伴,映出梁鸿少女独特的底色。
“那两年的底色对我之后用之不尽。”梁鸿现在回忆起来,这辽阔的底色给予自己那三年的时光如同恩赐:满满三四本笔记本,其中仅仅1994年3月至6月就写完一个日记本,后来整理下来发现有3万字,记录了那时的安静和孤独、笃定和沉静。
那时候的她和城市之间,相隔甚远,不是路程,而是内心。
然而,底色并非主打色调,镇小学成为梁鸿在乡村真正意义上停留的最后一站。在她后来的成名作《中国在梁庄》中,她描写过一位她的师范同学霞子,至今还在镇上小学教书,选择的生活和她已经完全不同。
1997年进入郑州大学读研,终于进城了,梁鸿依旧维持着三点一线的个人世界节奏,宿舍食堂教室,很少买衣服很少逛街很少好奇,城市于她依然遥远。
2000年考入北京师范大学,师从鲁迅研究专家王富仁教授攻读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的博士学位。2003年毕业,在中国青年政治学院中文系任教。
其实,近20年来每年的寒暑假梁鸿都会回家,每当有了人生重大事件发生之后,迷惑的她也是选择回到梁庄。
然而,毕竟个人的生活已经在北京,与梁庄的距离,并不是一次次的回归可以缩短为零的。有时候,那仅仅是回归,已不是存在。
“其实每次回去,最初那一刹那,大家都很陌生地看着你,那一刹那对我刺激还是比较大的。你觉得你回来了,大家看到你还是会陌生。”梁鸿冷眼看自己和梁庄的关系,手术刀一般剖析,哪怕是痛楚,也是真实的。
《中国在梁庄》出版4年来,当初的写作动机,被各类媒体解读为对农村的责任感,以及对现实生活的虚构无趣使然,面对记者,作为文学评论家的梁鸿坦言,自己并不认同这一说法。
“当时写这本书,是学术的烦闷吗?”
“也不是,我一直说,我没离开过,回梁庄是我自己的事情,跟所谓的社会责任感关系不大。很多事情是基于内心的要求,发自初心。”
“是给自己一个回归大自然的理由吗?”
“对,实际上内心那颗不死的心在。”
“我认出了风暴而激动如大海/我舒展开又跌回我自己/又把自己抛出去,并且独个儿/置身在伟大的风暴里”——奥地利诗人里尔克的诗在梁鸿眼里有种邪恶的美,她说自己对梁庄的热爱就是这样,明明很痛,却不愿离开。
深潭,指很深的水,也指精神上的不能自拔、痛苦。“哪怕是虚空呢?总得看看。”一如她在文章开头的表白,对梁庄,梁鸿从未动摇。
2008年,听从内心的呼唤,梁鸿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书写梁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