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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贵忱性格温和,谦虚的他从来拒绝闭门造车式的埋头苦读,而是格外重视与外界的通信往来,尤其是志同道合的良师益友,“这是我学习、追求学术问题的主要手段”。他有一个令人羡慕的“师友圈”,除了“后记”中提到的商承祚、容庚、于省吾、潘景郑、周叔弢等,还有周作人、李可染、谢稚柳、黎雄才、启功、刘逸生……“商老、容老是我最好的老师,也是最好的朋友,两人很客气,我是外省人,他们都说普通话,商老的普通话比我讲得还好,他们都是具有独立研究能力的学者。”聊起“忘年交”商承祚与容庚,王贵忱一下子来了精神,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商承祚是古文字学家,其父商衍鎏乃清末探花,文史与书法俱佳,祖籍也是铁岭。“老爷子头脑清醒,既懂历史亦能参透现实,他教我写字,我给他提供他想读的铁岭志。”王贵忱与商家父子没有血缘却胜似亲人。据他回忆,身材瘦小的商承祚比自己大了26岁,无论生活还是治学,总能感受到对方的情谊。“我被打成右派后,商老每个月至少来看我一次,他知道我的经济状况不好,逢年过节都会带些好烟给我。”1969年,王贵忱用文言文写《吴泉说》,商承祚把最好的资料给了他,还鼓励道:“你好好干,文章写得好,以后会传世的。”从商衍鎏算起,王贵忱与商家的缘分已经延续到了第四代。
结识容庚是在上世纪60年代末,两人的年龄差距达到了34岁。“容老开阔达观气象大,是一位老菩萨,夏天穿一身白衫,老学者之风。”最让王贵忱动容的是反右期间,容庚不顾政治风险,站出来为其他被划为右派的教师说话。到了“文革”时,尽管多次遭受批斗,他就是不肯低头——“我宁可去跳珠江,也不批判孔子。”外部环境恶劣,容庚沉浸在自己的学术世界,修订第四版《金文编》,完成了《颂斋书画录》与《颂斋书画小记》。即使是生命末期的1982年,容庚仍放不下中山大学古文字研究室的工作,卧在病床上的他盼着快点出院,以不能动手修订《商周彝器通考》为憾事。
王贵忱偏爱清人龚自珍的诗词文章,因为“过去中国的诗词吟诵的多,摇头晃脑,真正涉及社会问题、针砭时弊的不多,而龚自珍就是这样一个开风气之先的人物”。注诗难,注龚诗尤难,近百年来,注龚诗者数十百家,多为浅尝辄止,通注全本的少之又少,而最早的代表作就是刘逸生的《龚自珍己亥杂诗注》。“逸老治学严谨缜密,为人则谦和厚重。在我致力龚自珍研究之时,每遇到难题有所请教时,先生必尽其所知以见示。”王贵忱与刘逸生交往了40年,除了共同的学术兴趣,这对挚友的成长经历以及对抗命运的态度也颇为相似——都是童年失怙、生活不易,凭借刻苦的自学得以出人头地。
在广东生活了逾60载,自认为是“食粤谷”长大的,即便骨子里透着一股北方人的豪爽劲,但王贵忱还是佷早就被贴上了“岭南人”的身份标签。“生我辽东,毓我岭南。”他刻了一枚闲章,代表了对于广东的认同与感怀。素以经济闻名的珠江三角洲,古往今来也闪耀着一大批学人的思想光芒。唐代有“岭南第一人”之称的张九龄,文字质朴、风格清新,与当时盛行的华丽之风形成鲜明反差,影响了后来的“山水田园派”;明代有“白沙先生”陈献章,开创了“江门之学”,提倡独立思考,反对人云亦云,其学术理念为岭南文化赢得一席之地;晚清有“朱九江”朱次琦,创办了“礼山草堂”,主张破除门户之见,提倡经世致用之道,岭南学人的务实精神很大程度上与之有关。至于家喻户晓的康有为、梁启超,以及解放前搬到广州定居、教书的陈寅恪,在近现代的历史上传承了岭南文化的薪火。
“这里是开放门户,又是学术交流与思想传播的聚集地,比如学人云集的中山大学,但是跟北方比起来,还是有一点距离。”学无止境,在广州之外,王贵忱叩拜过三位老师,分别是古籍收藏家周叔弢、古文字学家于省吾、版本鉴定家潘景郑。“我很感激,通过与他们的通信提升自己的知识修养。”说着,王贵忱吩咐儿子王大文从书柜中找出了自费印刷的线装本书简,别看一套薄薄的小册子,现在市面上的价格可是不菲。“往昔初习为版本之学,有幸得与先生邂逅于津门天祥商场书肆,获蒙指点版片之学,忽忽已是三十年前旧事。其后,因循未尝通候已二十余年,近几年中则时有请教学艺诸事,承亲笔贻书诱学不绝。”王贵忱在《周叔弢先生书简》后记中写道。
与天津市副市长在书店里相遇、相识,这似乎是电视剧中才会出现的情节。1953年,王贵忱回铁岭探亲,途中路过天津,便一头扎进书店,捧着《东莱博议》的正德刻本读了起来。在冷清的书店角落,这个专注的年轻人引起了周叔弢的注意,便主动上前询问“从哪里来”、“为什么看这些书”,后来还请他上门做客,给他讲授古籍的知识。回到汕头后,王贵忱与周叔弢开始了通信,又过了两年,学生正式登门磕头拜师。“他做学问方法与其他人不一样,不豪取,不强夺,他买书都拿现金或金子,自己喜欢的书从来不还价,只要能够得到。”在老师去世后,王贵忱与他的长子周一良保持着交往,“我得益于周家,周叔弢的学术教诲是我的人生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