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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写作,不要当文青
唐诗人:陈老师的小说虽然写得非常恶,但是现实生活中很和蔼,非常和气。所以,对于作家的看法,一定不能用作品简单地去对应作家。
陈希我:我一直认为文学写作是害人的,爱读文学作品也是害人的,但是不包括读鸡汤文学。我们人本来是好好的,就没有太多的思考,作家把他引入“歧途”了。我这种人当上了作家是误入歧途,你们如果爱读文学的话,也是误入歧途。我有一个观点,不要写作,不要当文青。我在学校里,每年学生毕业让老师写几个字,有很多人写得很励志,我往往会写8个字:“珍惜生活,远离文学”。搞文学会把你的人生搞得乱七八糟;按现在的价值观,凡事求成功,写作也不容易成功。我们认为努力就会成功,这个要看哪方面,也许你在学数理化搞科技上是可以的,但是搞文学写作是不行的,首先它没有客观标准。我写作写了20年才被认可,前20年几乎没有发表作品。有很多人跟我说,陈老师我要写你写的那些东西。我说,你20年冷板凳能坐吗?这20年活得跟无赖一样,疯狂地写,又不停地退稿。写作写久之后,人成为一个废人,什么事情都不想做,就是想写作,就是爱文学。喝喝酒,骂骂娘,然后又开始写。在我家人的眼睛里,当废人当了20年,跟我同样学历的同学和周围的朋友都有各方面的成果了,唯独这么一个人整天游手好闲在家里,挣一点点工资,脾气又坏。其中去日本几年,还算好一些。但后来为了写作,又回来了,令人痛心疾首。所以,写作真的是一条不归路。
但是话说回来,头脑简单的是傻子,而谁愿意当傻子?没有愿意当傻子的,只愿意当智慧的人。当智慧的人是很痛苦的,为什么选择痛苦?为什么要写作?为什么还要跟其他文学人去交谈?这让我有一种存在感,疼痛和痛苦让人有存在感。如果有人对基督文化比较了解,就知道,基督文化里,它是因为痛产生一种存在感,产生一种对上帝的接近。在纯粹的意义上来说,痛苦是有价值的。比如,我得过肝炎,我活了20多年,我不知道肝在哪里,后来得了肝炎,才知道我身上的肝原来在某个部位,非常准确。一旦出现毛病,我们才有存在感,才知道肝在哪里,心在哪里,胃在哪里,这是一种存在感,这种存在感对人的生命是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存在感,人活得轻飘飘,活得不知所以。写作也是这样,就追求这种存在感,追求疼痛感,就不停地去挖掘我们愿意遮蔽不愿意正视的东西。
我写《抓痒》,写的是婚姻的困境,我记得当时我的责任编辑看完之后告诉我,说看了你这个小说,我就不想结婚了。沈浩波看完之后跟我讲,说我看完你这个作品饭都吃不下,想吐,我说你神经这么坚强的人都想吐了,那这个写作有什么意义呢?也许,它的意义就是揭示我们生命的本质,揭示我们存在的真相,我觉得这样写作有这样的意义。但是很多人不喜欢,很多人喜欢读鸡汤文,鸡汤文看起来舒服。痛不欲生的时候,弄一个鸡汤文说明天会更好,这是有意义的吗?
多了写实性,缺少精神性
唐诗人:陈老师的作品,我之前写的书评也强调了,疼痛,包括病痛,也包括其他精神上的疼,其实都是一直存在的,只是我们是否愿意去审视。忘记是谁讲的,就是说,疼痛其实是人生命中一直存在着的,我们缺少的只是有没有去反思它,有没有去审视它,有没有去关注它。
陈希我:我最近在思考,中国文学缺什么,历来缺什么,而不是现在缺什么。中国文学喜欢讲故事,喜欢描摹事物,甚至我很尊敬的作家沈从文也提出顺着人物写,我觉得这是一个很糟糕的事情。我们的文学多了世俗性,多了写实性,缺少了精神性,这样就造成了文学很低端。长期以来,我们的文学满足于这种低端,传统的、历史的、民俗的、乡土的,把这方面来作为文学的最高标准。看看西方的作品,人家谈的是精神价值问题,谈的是思想。世界文学不是谈俄国特色,不是谈美国特色,谈的是人类共同的精神性的问题,这是非常重要的,也是中国文学里非常欠缺的。
现在为什么我们的文学人家不爱看?有一个很普遍的状态,我用一个词,叫做文学“亚健康”状态。你说当今文学活着还是没活着?也活着,甚至也没毛病,但就是不能动人,没这个力量。现在很多人读书,喜欢读非虚构,好像虚构就意味着平庸。你看这两年,让大家眼前一亮的基本上是非虚构的。在严肃文学的领域里还存在普遍鸡汤化的现象,文本漂亮,修辞很好,看着是这么一回事,看完之后记不住,没有受到心灵的冲击。鸡汤写作跟当下时代是非常契合的,有钱就行,对很多问题不去问,不太想一些很根本性的问题。历来有这么一种缺陷,有了问题之后,往天上胡想,不深入思考。文学领域的鸡汤化,是很严重的现象,急需改造,要不然的话,一些爱文学的读者会把文学抛弃掉。 (文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