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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的浮躁对写作者是好的,但写作者本人不能浮躁
解放周末:《你在高原》虽然每卷独立成篇,但它的体量还是吓退了许多读者。26万字、“好读”很多的《独药师》,是不是您一种策略上的考量与妥协?
张炜:《独药师》写了一个“好读”的故事,但这是次要的。我觉得一般来讲,好书都应该是特别好读的。文学阅读要回到语言的最小单位,读者要有一定的语言敏感度,有这个基本能力才能享受阅读。我不太为没有文学阅读能力的读者写作,那从来不是我的考虑。
现在有文学阅读能力的人并不比过去多,因为网络时代会破坏人们的这种能力。文学阅读能力与杂七杂八的知识多寡没什么必然联系。
解放周末:您在文学上相当坚持,轻易不会妥协。所以,您的作品虽获誉甚多,却也招致一种批评,认为您的写作过于“纯文学”,不能做到雅俗共赏。
张炜:文学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的文学也是很好的,但我选择了狭义的文学。这种写作离广义的文学越远越好。狭义的文学不能去接近广义的文学,否则必然引起品格的衰变。
现在文学的问题在于什么都想要,而且用了一个很好的词来形容自己——雅俗共赏。其实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雅的东西要赢得读者,需要经历时间的缓慢的教导和专家的不断的诠释。比如《红楼梦》和鲁迅的作品,被经典化后吸引很多人去读,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的阅读门槛降低了。要读懂鲁迅还是困难的,《红楼梦》还是在雅赏的范围内。
太追求雅俗共赏会把文学搞坏。雅的就是雅的,俗的就是俗的。一碗汽油在屋子里放一晚上,就挥发光了,满屋子都是汽油味;一块黄油放很长时间都不会消逝,因为它的抗挥发性强。狭义的文学在时间中抵抗挥发的能力更强。
解放周末:那么,如何实现文学对大众的关照?
张炜:文学总的来说是应该为民众服务的,狭义的文学恰恰更是为了服务民众。民众是一个时间的概念,不必太在意眼前的民众是多了还是少了。14亿人中有10万人喜欢看一本书,作者就服务民众了?那可不一定。10万人在14亿人中所占的比例太小。一本书出版时如果只有一万个人看,但只要几十年、几百年后还有人在阅读这部作品,积累起来有上百万或更多的读者,谁更大众?
要服务民众就要有责任感,就要对时间负责。一般化的迎合大众,恰恰不是服务大众。
解放周末:您前面讲到,倔强的人对纯洁度有着至死不渝的追求,而您这种对狭义文学,或者说是对纯文学的追求,是否也体现出一种至死不渝的坚守?
张炜:不管叫狭义文学还是叫纯文学、雅文学、严肃文学,它不过是文学的一个品种,就像美声唱法是音乐的一个品种。不是说做这个品种有多光荣,而仅仅是我选择了这个品种。
广义的文学,包括通俗的娱乐的文学,是另一种选择,它也可以做得很好,并不低人一等。有些广义的文学作者,其劳动是很让人敬重的。但不同的选择是存在的,也是允许的。不能让一个唱美声的人,去唱个通俗小调来,这不公平。反过来也一样。
解放周末:坚守文学和创作的纯洁度是否意味着与寂寞相伴?
张炜:坚守纯洁度极有趣、极有魅力,与寂寞不寂寞基本无关。能几十年写一部书,想想看,这种工作必然是有魅力、有趣味的。旁观者没有进入,不能有这种体味,就以为是寂寞的。纯文学的探索是一种享受,探索、编织、结构,实现语言的匠心,多有意思。
但写作者确实不能浮躁,社会的浮躁对于写作者是好的,因为浮躁的社会,让人性的表达更充分,让社会的万象以一种剧烈的戏剧的方式表现出来,这对于写作者的观察和体验来说都是难得的机会。但写作者本人不能浮躁,一浮躁他就上当了,他的劳动就废掉了。
这好比一场风暴,风暴越大,风暴眼里就越平静。享受风暴眼中的安静就是艺术家的行为。他是思想者,如果跟着风暴旋转,就会被撕成碎片,哪还能产生完整的艺术和思想?所以,一个艺术家、思想者,风暴眼里是他的居所、是他思想的空间和可能。
当然,我希望社会是有序的,人们的素质是好的,没有那么强烈的物质欲望,没有那么强烈的竞争意识,但人性决定了现实社会不太可能是那样的。
我提防自己失去原则,在潮流中走向模仿和依从
解放周末:居于风暴眼,却与时代潮流保持距离,以自己的观察与思考发出预警,这是您一向的姿态。只是这预警,人们往往不一定能即时接收到。
张炜:人们看文学作品,容易将影响取代文本。有影响的作品不一定就是好作品。一部作品能够产生影响,可能有很多机缘,比如时代的潮流、社会的口味。
现在的人势利得很,读什么要听风声、看势头。读者的勇气和品质,应该表现在不受任何外在因素的影响和干扰。不要管一部作品得了什么奖,不要管哪个总统是不是给作者作揖了,一千万个人读也好,只有一个人读也好,都不要管,就直接面对文本,看文本的语言、思想与精神,看文本的灵魂,看这颗灵魂是不是让人心动、让人永志不忘。
解放周末:但这种“阅读势利”审美缺失并不只存在文学领域,而是社会普遍现象。您怎么看待?
张炜:人要尽力而为。现在的社会状况,不是凭谁的一己之力能够改变的,几千年积累的问题,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够解决的。所谓“势比人强”,形势就是潮流,个人力量微不足道。
但却不能因为个人力量的微不足道就放弃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就是尽力而为。只要我还在写作,还在做与写作相关的工作,就要凭良知做下去。如果不这样,转而去做错误的事,那怎么可以?
解放周末:有学者认为,您的写作在上世纪80年代以来的文学和社会思潮中有异质性,这个异质性是不是和您执拗地在作品中设置“终极法则”有关?
张炜:我觉得历史、社会等等,在最高的层面都不可以逾越道德。我说的道德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好与坏,而是带有终极意义的,如康德所说的“头顶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
我相信“终极法则”的客观存在。人没能认识到它,不等于它就不存在。电脑世界是0和1的编码系统,也许宇宙中也有一些非常严密的、错一个码就全错了的力量。我思考、探索,用向往和接近它的心情去生活,有很多忧虑,也有很多欢乐。
解放周末:这里我摘录一段您在《我跋涉的莽野》中说的话:“没有对于物质主义的自觉反抗,没有一种不合作精神,现代科技的加入就会使人类变得更加愚蠢和危险。没有清醒的人类,电脑和网络,克隆技术,基因和纳米技术,这一切现代科技就统统成了最坏最可怕的东西。今天的人类无权拥有这些高技术,因为他们的伦理高度不够。我们一直要为获得类似的权力而斗争,那就是走进诗意的人生,并有能力保持这诗意。”
对物质、对科技的这一看法,是您从“终极法则”出发的一种延展吗?
张炜:人一旦陷入物质潮流之后,再要葆有对大自然的敏感和敬畏之心,将是十分困难的。功利化的、太切近和太直接的文学表述,将自觉不自觉地成为物欲潮流的一个组成部分。我们曾长期处于落后的第三世界,如果急于学习发达国家的文学,也极有可能学到其中最坏的部分,却丢弃了自己美好的传统。
解放周末:如何抵御物质潮流的裹挟?
张炜:这太困难了。反正我不想傻傻地将这个时代所有负面的、不适合自己的时髦东西全都照单收下。人的幸福大多数时候来自清静,写作者尤其如此。吵吵闹闹的生活是败坏的生活,人要静下来,静下来才是正常的生活,与穷富无关。
写作是精神跋涉,不是功利博弈,读书也是。如果一本书不给你安静感,一般来说就坏掉了一半。我不读不让人安静的书,无论作者多么有才华,因为它破坏了我的个人生活,让我不安静。不安静就没有什么幸福可言,我个人也不写不让人安静的书。
解放周末:我们的对话进行到现在,您始终不疾不徐、不愠不火,但总有一种倔强从您的骨子里沁出来。
张炜:我自认为是个随和的人,没什么太突出的棱角。我不过是不愿人云亦云而已,这种坚持和自警在暗中保护我,而不是损伤我。
我提防在潮流中走向模仿和依从,提防自己失去原则。因为人都是软弱的。我希望自己能做自立和自为的写作者,进行独自创作并排除外界干扰。我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冷静和安静的人,这样的人会有点原则和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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