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希岗为作家贾平凹《六十年后观我记》创作的插画 组图均由本报记者高杉摄
什么是赵希岗认为的“美”?他说:自在。“在我的精神世界里,一切都是彼此融洽的共生。”
东方式美学和现代艺术理念是相通的,“两者的共通之处是富于人情味和关心自然的情怀”
“故乡和童年,是上帝赐给人类一种莫名情愫,让艺术家产生源源不断的灵感。”赵希岗说,自己作品的底色来自乡野童年的记忆
新华每日电讯记者高杉、屈婷
赵希岗从一篓五颜六色的碎纸里,拣出一张不足巴掌大的红色纸片,用剪刀在纸上来来回回地剪,几分钟,一枚剪纸小品跃然而出:一只苍鹰屹立松树枝头。
这是赵希岗基于“偶然性”的剪纸创作,因材施用,即兴创作,游戏般信手拈来,可见其想象力和手上功夫。他说:“中国造物观自古强调‘宜’字,我的剪纸艺术讲究的就是随性。”
53岁的赵希岗是北京建筑大学的设计学教授,他的另一重身份是剪纸艺术家。他本来就是剪着玩儿,有一天,他的好朋友、书籍设计大师吕敬人来他工作室一翻,暗暗喜欢,于是就诞生了德国莱比锡书展上一本“世界最美的书”——《剪纸的故事》。
“每日除了上课、吃饭,闲暇总是手不离剪,乐此不疲。”赵希岗说着话,手指还抚着桌上摆满的剪纸小动物,仿佛它们是“活物”一般。
▲赵希岗在工作室中。
胖乎乎的自在
赵希岗瘦瘦高高,戴着眼镜,字也写得风骨嶙峋。但他剪刀下的动物瓜果,却大多胖乎乎的,形象极尽夸张,挤挤挨挨间,自有一种天真烂漫的童趣。
比如,他二十四节气系列中的《大雪》,一幅一米有余的素白厚纸,剪刀由外及内、一刀到底,描绘出雪境中蛰伏的虎、兔、蛇、鸟和被厚雪压弯的松枝。但是,观众得花费一些眼力,才能在漫天大“雪”里找出它们——有时,你以为是压弯的长草,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两只对眠的白兔耳朵。
艺术评论家吕品田觉得,最精妙的是动物们神态动作的刻画。“寥寥数刀,动物们的憨厚淳朴、自得其乐就毕现无疑了”。
在赵希岗的剪纸世界里,公鸡和白菜、仓鼠和瓜籽、鱼儿和猫,这些“天敌”都充满笑意地和谐共存。就连万兽之王——老虎,在他这里也像个大猫,胡子微笑着翘起来。“我喜欢看它们互相欣赏、相处融洽那种美好的样子。”他说。
这使得他的作品如同童话世界与自然场景的结合,构成一种“既是又不是”的美感。赵希岗说:“中国艺术的精髓,就在像与不像之间。”
因此,人类、社会、自然里司空见惯的现象,都叫艺术家觉得新奇。在他获得全国美展优秀奖提名的二十四节气系列剪纸作品中,一切都“丰硕肥美”:春分时,牛羊兔儿满地撒欢儿;夏至时,荷花丛生、瓜果满地;秋分时,猪鸡肥美、谷子弯了腰;冬至时,天地一弯平月,安详宁静……
这种视觉上的“胖乎乎”,很容易令人联想起哥伦比亚国宝级画家费尔南多·博特罗的作品。赵希岗说,自己的作品里确实有南美派、印象派、非洲艺术、印第安艺术等的影子,但更多还是“自己对美的看法”。
什么是赵希岗认为的“美”?他说:自在。“在我的精神世界里,一切都是彼此融洽的共生。”
▲赵希岗作品《大雪》。
乡野间的童趣
大抵艺术家,都有一颗敏感而热情的心。赵希岗上世纪80年代末毕业于中央工艺美院,后来又去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深造,老师们对他的印象都是——学生里的“长者”,在一群“活蹦乱跳”的艺术家中很容易被“淹没”。
第一次“特立独行”发生在一次插画设计课上。学现代艺术设计的赵希岗居然用剪纸做了《白蛇传》的插图。这让他的老师李芳芳大为惊艳,“极力表扬”一番,令他信心大增。
回想起与剪纸冥冥之中的缘分,赵希岗说,两种民间剪纸是“媒人”。一种是他家乡山东潍坊高密地区的剪纸;一种是他大学二年级去南方采风时,湖南湘西剪纸的浪漫、热烈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吕敬人评他“为人厚笃”,但他火热的内心一旦找到表达的渠道,就再也抑制不住了。在吕敬人担任书籍设计艺术展、全国美展评委期间,赵希岗参赛的剪纸作品最打动他之处就是“一股东方的清风拂面”,其中独特的童趣和乡情是众多作品中的一朵“奇葩”。
“我总觉得,故乡和童年,是上帝赐给人类一种莫名情愫,让艺术家产生源源不断的灵感。”赵希岗说,自己作品的底色来自乡野童年的记忆。
小时候,赵希岗要乘火车从青岛父母家到山东潍坊,下了火车又要坐牛、马车辗转20里地才到乡下昌邑。孤独的“旅程”中,小小的人儿和牛、马成了“老朋友”。
到了农村,小朋友欺生,老实的赵希岗只得到乡野间闲逛,自得其乐。山东农村四季那浓烈的色彩、满地成熟的瓜果和大大小小的动物给小人儿莫大的喜悦和冲击,模仿动物成了他当时的一大乐事,因为学鸭子太像了,以至于乡亲们都称他为“鸭巴子”。
因此,不难理解在赵希岗的剪刀下,动物、瓜果和那些说不出的童趣和乡野情趣,是如此打动人心。他说:“农村是最接地气的地方。”
什么是地气?他甚至设计了一个想象中的“地气”图案。像祥云,又像一团火,充满了生命力,出没在他的各种作品中。
▲赵希岗给绘本《兔儿爷丢了耳朵》创作的插图。
东方的一寸宇宙
对于现代城市人而言,剪纸是一个熟悉却陌生的民俗符号,像农村老太太剪刀下繁复的红窗花那样。但赵希岗通过剪刀想传递的却是:传统文人字画一以贯之的东方宇宙观。
大至数米、小在方寸,赵希岗从不在纸张上起草完整的底稿,而是凭借记忆和思考,让剪刀与纸进行直接的对话交流,将脑海中的意向化图形自然流畅地显现出来,自由、写意甚至将错就错。
“他的作品有丰富的写意,因此有一种中国画中特有的线描感。”一位艺术评论家如此说。赵希岗也说,我创作的是“新剪纸”,也称为文人剪纸。
在他人生最为失望、灰暗的时刻,赵希岗从繁重的教学工作中脱身,重拾了剪刀。他说:“当我拿起了剪刀,我就只和自己对话,世界就变得安静了。”
在纸面那方“宇宙”中,俗与雅、东方与西方、欢快与节制之间有一种平衡。比如,在他的代表作《四季歌》中,逾5米的巨幅彩纸上,密林繁茂,自然空灵而诡谲,但藏匿其间的动植物却连接了山海与四季,回归了人间的烟火。
他说,东方式美学和现代艺术理念是相通的,“两者的共通之处是富于人情味和关心自然的情怀”。
以和为美的东方哲学在他的剪纸作品中随处可见。比如,《三国演义》里“草船借箭”,本来是一场战争,谁知道,鱼啊、鸟啊、快活地随箭支飞向化了妆的稻草人……
他作品中别具一格的中国美和东方哲学观,被读者评价“用现代的风格表达传统文化”。
正因为如此,赵希岗的剪纸作品很容易跨界,老幼妇孺都能欣赏。《兔儿爷丢了耳朵》《小鲤鱼跃龙门》《点亮小桔灯》……这些剪纸插图的绘本童书赢得了中外小朋友的喜爱,很多作品将被翻译成外文出版。
“艺术家应当永葆童心。”他坦言,创作的灵感从未枯竭,“剪纸对我而言就像玩儿,自然是得心应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