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创作了一些关于榕树的风景画,比如《南海古风》。榕树的种子落地就能生长,它那庞大的根系深深扎入土壤,这让它在贫瘠的土地上也成长得高大茂盛。这种强大的生命力,正与中华民族顽强的精神相契合。
无论是人物画、历史画还是风景画,我在创作中想要表现的,都是中国人民丰富多彩的生活、积极向上的面貌以及中华民族不屈不挠、坚不可摧的精神。这种创作理念,贯穿了我一生的艺术创作之中。
主旋律就是爱国主义
改革开放初期,我被调到海政,负责海军的美术创作工作。那时,人们的思想更加开放,这就要求艺术家跟上改革开放的步伐,创作出更多让人喜闻乐见的作品。因此,在1981年和1983年,我负责举办了两次万里海疆画展。画展确立的主旋律就是爱国主义,画展一改以往创作公式化概念化倾向,以富于生活气息、清新感人的抒情笔调,成功表现出祖国万里海疆的壮美,海疆官兵、海疆渔民对祖国对生活无比的爱。
画展在美术馆展出,受到海军领导的高度赞扬,也在社会上引起巨大反响。观众觉得这个画展生动活泼、主题鲜明。一个大学生在留言簿上写道:以前,我认为海军大兵没什么思想,看了万里海疆画展之后,才知道他们是有文化、懂生活的,这让我对海军士兵有了新的认识,心生敬佩。一名海军复员战士写道:看到万里海疆这么壮美,海军生活这么丰富,我为自己曾是一名海军战士感到骄傲和自豪。
现在看来,万里海疆画展之所以能成功举办,正是因为这个画展符合艺术创作规律,所以才能一直延续到现在,成为海军著名的文化品牌。
我爱吾师
在中央美院学习时,我主修人物画,也跟着专攻山水画的李可染老师学习。老师的绘画思想、治学理念对我影响很大,这让我对山水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也多次有过转向山水画的想法,但由于种种原因没有实现,老师颇为惋惜。
改革开放以后,我对艺术方向有了新的思考,希望寻求新的突破。1985年,我参加《五岳三山今古风情联展》,画了一批山水画。老师看了非常高兴,说:“没想到这么多年,你的山水画还没有丢。你的山水画得不错,特别是用笔用线,都很好。”这对我是巨大的鼓励和肯定。但要彻底放弃已经颇有成就的人物画,转型到山水画,我还是有些踌躇。是老师的猝然离世让我下定了转型的决心。
记得在老师去世的前三天,我和老师有过一次很长的谈话。他十分关注中国山水画如何继续发展的问题,有很多想法想要付诸实践。然而,三天后,老师溘然长逝,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让我非常悲痛。
老师的后事是由我和几位同学操办的。在给老师换寿袜时,我发现老师少了三根脚趾,这让我非常震惊。后来我了解到,老师因为脚趾重叠不适合爬山,为了能继续深入生活采风写生,在70岁时,老师不顾医生劝阻,截掉了三个脚趾头。为了山水画,老师用这双残缺不全的脚,走遍了祖国的山山水水。老师70岁时还有如此毅力和壮志,这种对艺术执著奉献的精神,让我肃然起敬,对我触动也非常大。我自问,自己才50岁,有什么事情是不敢尝试的?老师一辈子都在为山水画的发展殚精竭虑,他还有很多未竟之志。作为他的学生,我必须要继承老师的遗志,把他未竟的事业继续坚持做下去。
老师去世后,中国画研究院召集了相关学者,对他的艺术思想进行整理研究,准备编写成书,集中展现老师的艺术主张、艺术思想。这本书由我牵头,在老师逝世一周年前,如期完成。
1990年,我离开服务了28年的海军,调入中国画研究院,负责研究方面的工作。在深入了解的基础上,我和研究部的同志们一起确定了以刊物出版带动研究的方案,推出了三本刊物:《中国画研究画刊》、《中国画研究论丛》、《中国画研究院通讯》,使院里的研究工作得到较好的开展。
东方既白
在山水画变革方面,李可染老师的主张是“用最大的功力打进去,用最大的勇气打出来”,使古老的山水画艺术获得了新的生命,将中国山水画引领到了一种新的高度、新的境界,同时,也挽回了晚清以来中国山水画发展的颓势。
1986年,随着西方文化大量涌入,有人对中国画失去了信心,甚至认为中国画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这一年,老师带领我们在北京饭店举行了中国画研讨会。研讨会的召开,有正本清源的作用和目的。老师用“东方既白”四个字,表达了他对于传统艺术的认知和自信。他认为,中国画是蒙尘的明珠,中国画水平是很高的。随着中国经济实力的增强,中华民族的崛起,东方文艺复兴的曙光一定会到来,中国画会在世界上占据应有的地位。这实际上就是一种民族自信和文化自信。
为了延续老师的艺术精神和艺术理念,1998年,李可染艺术基金会成立,我担任了基金会的副理事长。基金会开展的第一个活动,就是举办“中国山水画、油画风景画比较展”。展览的目的,是通过中西绘画艺术的对比,来展示中国山水画的魅力和旺盛的生命力。这个展览在当时是少有的既有策划,又有思想和学术主张的展览。展出的画作质量很高,当时有名的画家都几次换画,让展览达到最佳水平。展览在当时的学术界引起很大反响。
走出去,平等对话与交流
这些年来,已有一些中国画家到欧洲去办画展,但参观的人和影响面大多局限于华人圈内,没能受到西方主流社会的关注和认可。
在西方,当代艺术成为主流,传统艺术被认为是博物馆里过时的东西,被当作历史来研究。其实,一些当代艺术走极端,已经与文化脱离得越来越远,甚至已经离开了美术的范畴,面临着很大的危机。中国传统艺术虽然也面临很多困难,但能够在实践中发现问题,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
2012年,法国中国文化中心组织了一个“中国当代绘画大家名家系列邀请展”,我受邀举办系列展中的“第一展”。这次画展,是一次与西方文化的平等对话和交流。我十分重视这次画展,认真创作和选择自己的代表作品,在国内装裱好,空运到巴黎。为了使西方更加了解中国画,我特意安排拟写了从古至今的“中国山水画发展脉络”介绍,翻译成英文、法文,印成宣传品,在展厅发放。配合画展的我的画册,除英文版外,又出版了法文版。除了画展,还举办了研讨会,邀请文化学者王鲁湘对我的艺术道路进行解说。我还与法国一些印象派画家一起,游览欧洲的山水,交流创作思想。这些对话和交流,对中国画艺术是一种很好的传播。
现在,随着中国经济社会的发展,国际地位的提高,中国的文化艺术逐渐被西方重视,研究中国艺术的西方专家逐渐增多。但中国文化在对外传播和交流时,仍存在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翻译。即使是很有名的翻译,在面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很多专业术语时,也存在着如何翻译的难题。所以,我们还需要更多真正懂得中国文化艺术的专业人才去做专业推广,这样,中国的文化艺术才能真正走出去。
风骨传承
前几年,受商品化大潮冲击,文艺界不少人思想也浮躁起来,不是真正在艺术上下功夫,而是为了赚钱炒作自己,这些都影响了艺术的发展。
记得在我们那个年代,学画的都是真正喜欢绘画的人。我读书的时候,文化课成绩很好,但我最后还是选择了绘画。中央美院1957年不招生,为了到美院学画,我甚至放弃了当年的高考,第二年才考到了中央美院。但现在的不少年轻人学习绘画,更多的是出于一种职业需要。
现在,在文艺创作方面,确实还存在着有数量缺质量、有“高原”缺“高峰”的现象,存在着抄袭模仿、千篇一律的问题,存在着机械化生产、快餐式消费的问题。我想说,“高峰”也是需要伯乐去发现的。要对有奉献精神的艺术家给予更多的关注,给予他们施展才华的舞台。另外,一定要树立一批真正称得上人品画品皆佳的艺术家,作为我们的标杆和模范。
我60岁时,震颤症已经很严重了。生活上不能自理,连吃饭这样简单的事情,对我来说都十分困难,画画更是天方夜谭。2001年、2004年,我冒险做了两次脑定位手术,病情稍有好转又投入到了创作中。虽然症状有很大好转,但画画远不如之前那么顺畅了。开玩笑说,我这是“废物利用”。在这种情况下,我还能坚持画到今天,就是受老师对艺术执著奉献精神的影响。
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老师终其一生,全身心投入到艺术中,70岁时,还说自己是个“白发学徒”,“七十始知己无知”。曾以为这是老师的自谦,但当我到了70岁时,再回想和体味老师的这句话,就有了新的认识。
80岁时,我曾写下一篇《八十感怀》:
从大海到大山,是我的人生历程,
也是我人生的追求。
人应该有大海一样的胸怀,大山一样的境界。
从艺犹如登山,登上一座山,
前面还有更高的山。
山路崎岖,心无羁绊。
尽心尽力、顺其自然是我的人生格言。
现在,虽然我已经83岁了,但我仍要向老师学习,一辈子作画,做个单纯的绘画人。
作者:李宝林
刘泉 牛冬娴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