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发近照。受访者供图
14岁情迷汉字
瑞士人林小发对中国的兴趣,始自14岁。
她第一次发现汉字,是在中学地理教室中的一本很老的地理书上。
书上列出了几个与地理有关的汉字,如“江”“河”“海”之类,并说明了“氵”三点水作为偏旁的作用。
“这样一种文字,对我就像是小时候喜欢玩的秘密文,很有趣,对我颇有吸引力。”林小发说,“我就开始了一种游戏性的研究,逐步发觉了越来越多的汉字。”
十七八岁时,林小发能够读懂中文书了。
“我读了巴金的《家》,这一本当时读得非常投入,后来从中国订了巴金的《春》与《秋》,有意将其翻译成德文,但只完成了一个短短的开头。”
少年林小发开始对照《道德经》的原文和种种德译本,还通读当时书市上为数不多的中国文学德文译本,如《红楼梦》《今古奇观》,还有鲁迅、老舍、茅盾、丁玲、张洁、阿城等人的作品。
1990年,21岁的林小发在哥哥的陪同下,第一次来到中国。
她后来在回忆的文章里写道,尽管自己当时已经能读中国文学原著,能拉二胡、写毛笔字。然而,从列车咔嗒声中醒来的她,看到车窗外那些挑着扁担摇摇摆摆的农民、沿着乡间小路悠闲骑车的人,还有满脸欢笑地向火车招手的儿童们,忽然感悟到,“对这个幅员辽阔的文化大国,我其实一无所知。”
走访了北京、南京和上海的一些朋友之后,这对瑞士兄妹来到了杭州。林小发在杭州的浙江美术学院(现在的中国美术学院)报了一个为期一年的书法班。
“每天的临摹中,我逐渐体会到了笔画线条的生命力、用笔的强弱和动静;在老师认真用心的指导下,我了解了印章艺术的阴刻与阳刻,汉字结构中的黑白、虚实等关系。”
在原浙江艺校(现浙江艺术职业学院),林小发找到了一位二胡老师,体会弓法和笔法之间的相似之处。每天清晨,她还跑去柳浪闻莺公园,跟当地人练习气功。
“就这样,我逐渐摸索到了中国深邃传统文化中的一点点皮毛。”
当时中国学生和外国学生住不同的宿舍楼,食堂也分开。
“同样是学生,怎么能因国籍不同而享受优越的待遇?”在一位新加坡女同学的帮助下,林小发弄到了需要的饭菜票。她买了一个白色蓝边的搪瓷碗,混进了热闹拥挤的中国学生食堂,“这里的气氛活跃,更有朝气,大家无拘无束,让我很舒服。”
德译《西游记》,耗时17载
在上海古籍书店,林小发第一次读到中文版《西游记》。
对这部中国四大名著之一,她欣然翻开阅读,却发现连开篇诗都很难理解,只好叹了一口气,将其放回书架。
她开始学习古文诗词,用中国语言学家王力主编的《古代汉语》做教材,做了密密麻麻的手写注释和翻译笔记。
大约半年后,林小发再次走进上海古籍书店。“同一本《西游记》仍然放在同一个位置上。我重新拿起翻开,这一次开篇诗的内容自如地在我眼前展开,随之铺垫的元、运、会理论又带我走进了中国古代的世界观,触动了我的心弦。我立即把书买了下来,回家一口气通读。”
林小发说,这本《西游记》与一般通行本有所不同,是中华书局1993年出版的清初版本《黄周星定本西游证道书》。书中的清代评语给了她不少启发,她开始认识到《西游记》热闹表面之下的深层寓意。
“《西游记》可称为中国儒释道文化的一个重要结晶,其中包含着许多我非常欣赏的中国文化特征,如以大观小的宏观思维、随意自如的滑稽精神、正面向上的生活态度,还有修德养性和明心见性之旨。”
本科毕业后回到瑞士后,林小发开始着手《西游记》的翻译工作。
书中蕴含的文化精神,既给了她精神支撑,也是莫大的挑战。
“翻译到一定时候我发现自己的一些功底不足,有的是汉语的问题,有的是背景知识不足,比如对明代的服装发饰或者是古代建筑不够了解,于是自己就去看相关书籍,或者是去博物馆学习。再后来又发现自己古文水平有待提高。”
如何准确翻译《西游记》里的宗教术语,是她遇到的最大问题。
“和佛教有关的用语还好,德国的佛教研究做得不错,很多佛教词语可以直接查到德文或译回梵文。但是道教就不同了,比如不同人物在原著中有分别的代号:金公和木母、铅和汞、婴儿和姹女等,直接字面翻译成德语很容易,但这不是我的翻译方式。我认为译者必须理解透彻,否则无法把真正含义传达给读者。”
翻译了一段时间之后,林小发将十回的内容加上小说简介寄给了几家出版社,但都被婉拒——当时德国几乎没有人听说过《西游记》,更不知道这本书的文化价值。
“手头有了一百多页没人要的《西游记》译稿,我无奈之下也犹豫该不该继续翻译下去,同时也觉得自己功底不足。”
纠结之后,林小发决定继续——她再次回到杭州,前往浙江大学学习明清文学和古代文化。她的硕士论文主题是《西游记》的“正路”思想。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林小发说,“越到后面,有待解决的翻译问题越难,从大学老师和学术文章中,已无法获得帮助了。最后几年,我参访了佛学院和道学院的几位大德,才大大提高了对《西游记》各种隐喻的理解。”
这场翻译持续了17年。
出版方面传来了好消息——德国雷克拉姆出版社愿意出版此书,“多亏编辑本人对中国情有独钟,对《西游记》也不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