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易风早年工作照。资料照片
吴易风在上课。资料照片
人物小传
吴易风,1932年4月生于江苏高邮,现为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领域涉及西方经济学、外国经济思想史、马克思主义经济理论等;在60年经济学研究和教学过程中,为国家培养了一批又一批人才……2018年底荣获第七届吴玉章人文社会科学终身成就奖。
初春的北京,天还没亮透,几个博士生已备好纸笔,坐在吴易风家客厅的沙发上……
“天冷,起得早,喝点咖啡暖暖身子,也醒醒脑子。”吴易风从厨房端来咖啡和巧克力。
这一天讨论的内容是两周前布置下来的“经济增长理论——马克思经济学与西方经济学的比较”。没让学生先发言,而是先拿出一则学术造假新闻,吴易风叮嘱学生:“文章最忌‘百家衣’,学术研究最怕人云亦云……”
随后,学生们依次做读书报告。吴易风坐在客厅西侧的椅子上,认真听着,学生发言完毕,他一一提问点评……
87岁的吴易风,是新中国培养的第一代经济学家。从农家子弟到经济学大家,吴易风走过初心不改、学术传承的60年。
“做学问就是长期‘坐冷板凳’,没有一蹴而就的事”
“每次在老师家上完课,都如释重负。”吴易风的2016级博士生蔡仲旺告诉记者,学生稍有松懈,老师都能听出来。
“吴老师要求我们每周都交读书笔记,他会认真批改。”2000级博士生毛增余说。
“做学问就是长期‘坐冷板凳’,没有一蹴而就的事。”吴易风常说。
年轻时,吴易风曾经躲在蚊帐里、打着手电做过一套《马克思恩格斯全集》摘抄卡片。那是1969年,他在江西余江的五七干校,白天干活儿晚上读书,3年内通读了马恩全集当时的中译本。“集体宿舍100多人,只有几盏灯,商店售货员看我常去买手电筒的电池,都觉得很奇怪。”后来,吴易风回到北京,原本计划一两年就完成的《英国古典经济理论》,最后花了6年。
“我每天早上7点多就骑车到北京图书馆(现国家图书馆),排队拿号等开门,待一整天,中午也只啃干馒头。”吴易风说,“图书管理员都认识我了,帮我在职工食堂买饭票,让我天冷也能吃上热饭。”
没有计算机,全靠一支笔;没有电风扇,汗浸湿稿纸;没有满意的初稿,推倒又重来……时过境迁,秉持着“冷板凳”精神的吴易风,对待学生的论文,依旧细致到连标点符号都要斟酌,让学生不敢有丝毫浮躁。
“那时候老师觉得我文字功底不够,让我读《人民日报》社论,一读就是3年,太受益了。”1995级博士朱勇对老师的教诲念念不忘。
“越是不懂,就越想搞懂啊”
“老师说现在很多文章标题中有看不懂的英文简写,他就摘抄到本子上,标上中文意思,已摘500多条了。”最近,1998级博士生王珏发现了老师的一个新动向。
年纪渐长,吴易风觉得时间越来越不够用。前几年,他自学计算机,敲出了16万字的《当前金融危机和经济危机背景下西方经济思潮的新动向》。他还带领博士生,花一年时间整理好自己半个多世纪的研究成果,结集出版了十卷本《吴易风文集》。
出生在江苏农村一个贫苦农民家庭的吴易风,只读了几年私塾和乡村初级师范。1953年,吴易风在江苏转业干部速成中学当老师。“有门课叫‘经济建设常识’,我不懂,怎么教?我就抱着一本《政治经济学》的翻译本反复看,跟个宝贝似的。”
两年后,凭着一张“具有高中毕业相当程度”的证明,吴易风考取了中国人民大学政治经济学专业。
为何选择这个专业?“越是不懂,就越想搞懂啊。”吴易风说,上大学时为了读英文文献,他从音标学起。“那时候英语教科书也稀缺,我从王府井图书大厦找来一本,还是苏联的。”
1959年留校工作后,吴易风很快发现数学知识不够用。吴易风的夫人刘天芬是北京邮电大学的数学老师,就成了他的“家庭教师”。“先自学,再做习题,最后交给她批改——我就这样掌握了从事西方经济学教学与研究所需要的数学知识。”
经过多年努力,吴易风已成为一名大家,被称为“三通经济学家”——在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西方经济学和外国经济思想史领域均有建树。面对外界给他的这个称号,他说:“通一门就很不容易,要努力一辈子,哪能精通几门?我受之有愧。”
“人生路上,顺利时须戒骄戒躁,被误解时要从容淡定”
“我决定把这次获得的全部奖金贡献出来,设立贫困生奖学金……在我离世后,我的部分遗产将加入这笔贫困生奖学金……”2018年12月11日下午,中国人民大学世纪馆北大厅,第七届吴玉章人文社会科学终身成就奖颁奖典礼上,这位穿着中山装、脚踏运动鞋的朴素老人,成为大家的焦点。
对于吴易风捐款助学,他的学生并不意外。“这不是老师第一次捐了。”王珏说,2017年,吴易风将自己的3500余册藏书,连同书稿、照片以及与学生的通信,全部捐给了中国人民大学文库。
“吴老师是一个有大爱的人。”朱勇说,吴易风特别愿意给后辈创造更多的学习机会。“而且他偏爱寒门子弟。”
吴易风也将大爱投射到自己的研究中。“研究经济学,要站稳人民的立场。”吴易风时常教导学生,做研究要认真调查,充分掌握资料,深入思考、反复斟酌。“我在旧社会生活过,新旧对比,让我对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有很坚定的信念。”
1988年,吴易风与他的学术挚友高鸿业合编《现代西方经济学》教材,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方法来评析西方经济学,备受好评,屡次印刷。
吴易风说,“人生路上,顺利时须戒骄戒躁,被误解时要从容淡定。”在学生们看来,老师处乱不惊,体现了他一贯的不计宠辱、淡然从容。
“老师话不多,却很有分量。”博一学期末,吴易风递给朱勇一张纸。这是一张班里所有同学发表论文情况汇总表,有的人已经发表了五六篇,而他只发了一篇。“老师什么也没说,但我明白了他的用心。”
“吴老师会钢琴、小提琴,写字作诗样样在行,可他从不卖弄。”王珏说,“他一生最爱书,捐书后半个家都空了;他其实也没什么钱,但他不在意,只想当好一个人民的经济学家。”
一以贯之最动人(记者手记)
吴易风先生60年的研究时光,是“一以贯之”这个词最好的注脚。60年来,他坚定信仰马克思主义,怀揣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一直站在学术和时代发展的前沿……
先生曾和学生打趣,自己在中国人民大学创了“学历最低教师”的纪录。由于时代原因,吴易风只有一张毕业证书,连学士学位证书都没有,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在经济学界举足轻重的地位。这几年,他捐书设奖,也是在将自己的学术追求延续下去,令人敬佩和动容。
无论为学、为师、为人,吴易风先生始终自在从容。采访中,不少人表示“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甚至那些与他观点相左的学者,也被他的有礼有节深深打动。最令记者感慨的是,每次和记者沟通时,他都称呼记者为“学友”,谦逊温和的大家风范令人如沐春风……
本报记者 董丝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