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记者送到门口,年过50的宗立一依然在“恳求”:“还是别写我了吧?多写写我们团队。我只是感觉这工作挺有意思的,自然会多下一点儿功夫。”
但这位宁夏地质博物馆科研部主任兼副总工程师多下的功夫绝不只是“一点儿”,而是数十年的努力。年复一年的坚守,他和团队终于迎来了收获季:近日,该馆和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科研人员组成的专家组,在宁夏回族自治区银川市灵武市发现了雷兽化石。
这是宁夏首次在古近纪地层发现始新世大型哺乳动物雷兽化石,为研究该地区的地层划分、古生态与古环境提供了重要证据,也为今后宁夏哺乳动物化石研究指出了新方向。
从找矿到找化石
1985年,宗立一从原西安地质学院(现长安大学)毕业后,先后在宁夏地质局地质研究所、矿业开发公司从事过地质找矿勘查、采矿、宝玉石鉴定等工作。
彼时,宁夏的古生物化石研究中断了较长一段时间,地质人员的主要任务就是找矿,直到2010年宁夏地质博物馆成立,相关工作才得以恢复。
博物馆成立后,相关专家认为,“一家地质博物馆如果缺少了古生物化石研究的内容,它是不完整的,没有内涵的”。于是,博物馆领导决定补上这块“短板”,然而问题来了:谁来干呢?
“这是一项不起眼的工作,因为得不到现实的利益,但它又必须要做。揭示人类和地球的演化历史,预测未来的演化规律,功不在当代却利在千秋。”宗立一决定向这个领域转型。仅一年后,他便带领团队在位于宁夏西南部的六盘山白垩系地层中,首次发现了恐龙足迹化石。
今年4月的一天,宗立一所在的专家组正在灵武市马家滩镇东南方向的山上进行考察。经过仔细搜寻,他们发现了雷兽牙齿化石。
雷兽是一种已灭绝的哺乳动物,有可能是马的近亲,外表近似犀牛,生活于5600万年至3400万年前的始新世。一般认为,北美洲是雷兽进化发展的中心地区,自中始新世起,雷兽经白令海峡迁徙到亚洲,向西更远到达东欧。同时,它也曾来到了我国。
当日,他们还采集到偶蹄类脊齿鼷鹿下颌及啮齿类林跳鼠下颌、掌骨等化石。看到这些“宝贝”,宗立一一下子兴奋起来。
“地质工作者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要搞清脚下这片大地是哪个时代的地层,其中出土的化石是属于断代的关键证据。”宗立一说,在灵武市发现的雷兽牙齿化石,首先说明几千万年前这里的环境适宜生存,同时这里的地层很可能被定为始新世。而在此之前,业界普遍认为灵武地区的地层属于渐新世。
始新世,距今约5300万年到3650万年,指的是现代哺乳动物群开始出现的时期。渐新世大约开始于3400万年前,终于2300万年前。
成果出炉后,找宗立一的电话突然多了起来。他对拜访者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古生物化石研究是一项站在前人肩膀上的工作,取得一点点进展都非常艰难。地质工作者,不容易。”
重启宁夏古生物化石研究
与亿万年前的古生物对话,这项工作在常人看来是那样的神秘莫测又妙趣横生,宗立一却将其总结为两个字:“难”和“苦”。
研究古生物化石的前提是找到化石,没有实物,研究无从谈起。宗立一刚接手这项工作时,宁夏在该领域的许多资料都已散失,专业人员也流失殆尽;即便有老专家,鉴于身体原因,也只能告诉他“这里大概有”,很难随其出野外。
摆在宗立一面前的,是一项要从零做起的工作。“当时,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抢救。”他说。
他和团队分析认为,首先要将所有古生物化石的所在地搞清楚,这是当务之急;其次是把这个学科在宁夏建立起来,再向公众普及相关知识。
相较考古工作者,地质工作者的工作环境更为艰苦,因为前者去的是古人类居住的地方,环境比较宜居,而后者去的基本都是无人区,也就是真正的荒郊野外。这些年来,宗立一基本将宁夏大大小小的山都跑了个遍,每年都要出去几个月。
通常,汽车只能把科考队拉到山前,剩下的路途就全靠双脚了。搞地质的腿得勤,跑不到地方,自然一无所获。宗立一和同事们拿着古老的专用工具地质锤,每天一边走十几公里的山路,一边敲击岩石“寻宝”,然后把标本带回来放到显微镜下研究。
“边走、边砸、边看,没有更先进的仪器,全世界都一样。一点儿也不高大上,是吗?”宗立一笑了起来。
但他立马又补充道:“经验相当重要。会找的才能找着,不会找的,就算摆在你面前也看不到。”
靠着这股韧劲,宗立一带领团队完成了宁夏全自治区古生物化石调查,编绘了宁夏第一份比例尺为1∶50万的《宁夏古生物化石资源分布图》,并依靠调查取得的资料编写了《宁夏古生物保护规划》。
有人说,他之所以如此拼,是因为生于地质之家的缘故,父母希望他“子承父业”。
宗立一对此却连连摆手:“我没那么高尚。地质工作的辛苦,我从小就知道,但是受家庭影响,我很适应这份工作。对我来说,每一次成绩的取得,靠的都是脚踏实地的努力。”
把冷门知识搬上银幕
宁夏地质博物馆担负着科普地质学知识的重要职责,在做好科研工作的同时,宗立一还挤出时间给科普,因为他觉得“知识不能只留在科学家脑子里”。在建馆初期,他承担了标本收集鉴定、布展设计审核、内容编写校审等工作,经常要加班到深夜,连睡一个好觉都成了奢侈。
今年4月,国家自然资源部评出36部自然优秀科普图书,《沧桑贺兰:宁夏地质史话》赫然在列。
这是宗立一与同事合著的第3部科普书籍。通过查阅大量地质材料和历史资料,该书以文字和动漫相结合的形式展现了宁夏25亿年来的地质演化过程。
然而在宗立一看来,这部书只是个“副产品”,耗费了他和团队更多心血的,是一部于2018年公映的同名4D电影。
2014年,当时对于成立不足4年的宁夏地质博物馆而言,制作一部电影是一次极大的挑战。宗立一铆足了劲儿想把事儿做好。自立项申请开始,他除主持完成收集资料、撰写素材、编写初级脚本等前期工作外,还参与了创意设计等内容。
地质与影视,专业跨越如此之大,博物馆很多人心里都没底。但宗立一却从没怀疑过自己,这份信心来源于实力。鲜有人知,宗立一是中央电视台《地理中国》栏目和银川电视台《文化银川·化石中的时光》栏目的特约地质专家,多年的跨界经验使他搞这项“兼职”得心应手。
很多人不解,一位地质学家搞好科研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做这些?
用宗立一的话说,地质学有点冷门,了解的人很有限,所以必须加大科普力度。更重要的是,古生物化石研究又是冷门中的冷门,他希望借助科普活动让更多人关注古生物研究。
除了把知识搬上银幕,他和团队还把知识送进了校园。
工作之余,宗立一多次参与宁夏地质博物馆“流动博物馆”、青少年地学夏令营等活动,深入银川市、固原市等地学校,为中小学生作科普讲座、带领他们进行实地考察。他也因此在2013年被评为宁夏科普先进个人,2015年被中国自然博物馆协会授予优秀工作者称号。
宗立一眼看就要到退休的年纪了,问及他退休后的计划,他却哈哈一笑。
“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地球环境将来会变成什么样?演变规律是什么?现在的科学手段预测不了,需要我们努力去揭示,总不能到了地球要去‘流浪’的时候才悔悟吧。” 宗立一突然严肃地说,“即使我退休了,也会继续这项研究的。”(王迎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