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年33岁的王保京(前排右一)向溥仪(前排右二)等人介绍村情
今日烽火新农村
老支书王保京向笔者口述历史
烽火村地处关中腹地、泾河南岸的咸阳市礼泉县,是该县最东边的一个村落,辖有两个自然村,435户1645人,区域面积3800亩,面田临水靠山,风貌天成,民风淳朴。
烽火村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农业战线上闻名全国的一面旗帜,与大寨齐名。在村工会主席王忠春的引导下,参观了集党史、村史、农村史、农民史融一体的“烽火传统教育基地展览馆”。该馆共分6个展室,30个展柜、2000余幅图片(实物),12万字的简介、文字说明等,使我对烽火村有了更多更深入的了解。
历史是一面镜子。新中国成立之初在传奇人物王保京的带领下,烽火村经历了互助组、初级社、高级社、人民公社的农村集体经济发展历程,每年上缴国家粮食70万斤、棉花10万斤、菜油5000斤;自造小麦脱粒机,比人工打麦快10倍;间作套种、营养钵移栽,年产量总数达4000斤;在科学种田上,1953年和1954年玉米试验田连续两年创下了亩产1300斤、1500斤的全国最高记录。
烽火村火了!毛主席在杭州会议上,委托陕西省委书记张德生代问:“烽火社社员好!”周总理亲自签发过对烽火村生产大队的奖状。上世纪五十年代,领头人王保京荣获全国劳动模范、全国青年建设社会主义积极分子、农民科学家等称号。先后13次受到毛主席等中央领导的接见,还接待了美国前总统卡特和新西兰、赞比亚等100多个国家的政要和国际友人,是当时陕西对外的“窗口”。
当我仔细浏览第三展室时,紧靠东墙处,有一实物景观格外灼人眼球,两个长条木凳、几个高矮不一的方凳、小板凳围着方桌摆放,颇有意趣的是木凳上皆标注着溥仪坐过、溥杰坐过、杜聿明坐过等字样,中间矮方桌上,粘贴有鲜艳的塑封拼盘图案,一盘红枣、一碟石子馍、一盘葡萄、一碟石榴等几样食品。王忠春告诉我,这是当年村上接待末代皇帝溥仪一行的真实场景。他的话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意欲了解这段鲜为人知的历史。
“若了解这段历史,唯有老书记能说得清,他从前至后陪同介绍。”王忠春说。我深谙他口中念叨的“老书记”是指响当当的人物——王保京。
今年89岁的王保京,早年在烽火村担任多年村支书、社主任;1970年后,历任中共礼泉县县委副书记、书记,中共咸阳地委副书记,地改市后任咸阳市委常委、咸阳市副市长、市政府特邀顾问等职,并被选为第二、三、六届全国人大代表和党的十大代表。
在王忠春的安排下,我走进王老家中。这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村集体建造的“下窑上房”二层民居。今年刚被国家住房和城乡建设部等六部(局)列入第五批“中国传统村落名录”。全村农户庄子宽9米、长20米,家家户户统一标准,用村干部的话讲,干群一致,谁也不能多吃多占。
初见王老,给我的印象是精神矍铄、热情好客,记忆惊人、十分健谈。刚落坐,我就抛出早年末代皇帝溥仪一行参观烽火村的由头。王老饶有兴致地说:“那是1964年8月19日。先一天,我接到上级打来的电话,说明天有一项重要的政治任务,原末代皇帝溥仪一行要来村上参观,接受再教育,一定要安排妥当。我一听,半天没缓过神,是不是听错咧!还追问求证了一句。确信无疑后,我立马安排。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帝要来村上’的消息不胫而走。虽说,溥仪是从抚顺战犯管理所特赦出来的人,毕竟曾是宣统皇帝,还有几位国民党高级将领,咱几辈乡下人谁倒见过真人么。第二天上午,一辆大轿车开进村,同行的领导逐一向我们村干部介绍:这是溥仪、溥杰、嵯峨浩(溥杰之妻)、杜聿明、王耀武、沈醉、宋希濂、范汉杰等十多人。在村北大队部办公室,先是开了一个简短的见面会,带队领导意思先走一走、看一看农村的新变化,接着就是走访参观。”
此时,房间温度攀升,王老脱去外衣、解开衬衫,挽起裤筒,一副典型的关中老农形象。他让家人给斟满一杯茶,呷了几口,满脸堆笑说:“那天还真有故事。干过军统的沈醉提出先到我家看一看。从大队部到我家有段距离。那年月,村里群众还有一些住的是茅草房,慢慢都盖成了瓦屋房。当走到我家对门,一户盖的瓦屋房前,我发现后面跟着溥仪的一行人停下脚步,交头接耳,我一问,原来他们误以为这瓦屋是我家。我摇着头说我家还在前面。”当年,我家住的是南北走向的几间草棚房,房后有一小院,有树有草、养着家禽。大家立在院里四下观望、窃窃私语,一看我住的草棚房,沈醉在一旁默默点头,杜聿明则说:“没想到社主任住的是茅草房。”溥仪说:“过去在皇宫里,听了不少有关上至国民党高官、下到乡村保长如何欺压百姓,如何腐败之事,今亲眼所见,共产党的干部吃苦在前,享受在后,毛主席和共产党领导得好啊!”
这时,我母亲和产院的妇女卢芙荣一同进了院落,我给母亲介绍,这位就是你给我小时讲的清朝宣统皇帝。溥仪忙解释:“大妈,宣统皇帝已经死了,我是党和毛主席给的新生溥仪。”这场景不由使人笑出声来。
谁知卢芙荣操着浓浓的乡音,忍不住又冒出一句:“溥仪同志,你今来咋没引你婆娘?”我为之一惊。溥仪并未听懂方言,祖籍陕西米脂的杜聿明倒是听懂了,他凑近溥仪耳边解释。大家又是一阵欢声笑语。
眼见为实,大家进了我屋。那会儿,家里靠墙囤积有用凉席围成的粮仓,玉米棒堆放在地上,我顺手拿起一根玉米棒,向各位指着说:“这是今年的早玉米,粮仓里的是陈玉米。”溥仪也拿起一根玉米棒问我:“是不是这样把玉米棒栽种到地里?”大家望着溥仪拿着玉米棒囫囵使劲往下插的动作,惹得哄堂大笑。入秋也是收获棉花的时节,收获后的棉花还要从白絮中选取棉种籽,当时家里选取的棉籽良种摆放在粮仓地面,溥仪抓了一把棉籽,端详来端详去,对我发问:“这玉米豆,咋发霉了?”又是一番笑谈。
沈醉到底是军统出身,他不但问我:“吃得咋样?”还要看家里粮仓。我说:“我屋有四五担麦。”沈醉回:“那要1000多斤。”于是,我搬来梯子往粮仓一靠,沈醉顺梯攀登上去,用双手捧起囤里的麦粒仔细查看。下了梯子,沈醉自责道:“唉!我真切感到自己有罪。”这时,堂屋正中的矮方桌上,我早已备好了果盘和石子馍等几样食品请大家坐下品尝,我们又说又笑,其乐融融。
出了家门,我带领溥仪一行先后实地查看了村上养猪场、配种场、饲养室和试验田,主业也好,副业也罢,都是集体经济一笔不小的收入。其实,我事先打过招呼,开言莫随性,免得都尴尬。偏不偏走到养猪场时,在我向饲养员王亨吉介绍到杜聿明时,也不知咋咧,他竟当面冒出一句:“你是国民党高级将领么,打仗那么厉害,咋让共产党把你整过来咧!”我瞪了一眼饲养员,杜聿明看到了我的表情。忙说:“这位农民说的是实话,事实也如此嘛!”
不知不觉来到试验田。那时,乡野路都是土路,坑坑洼洼,溥杰妻子穿的高跟鞋,偏不偏把鞋跟走掉了,还崴了脚,连路也走不成,我赶紧叫人从一户刚过门的新媳妇家中取来一双平绒布鞋,才算了事。当年队上的试验田,一片玉米地比肩,绿油油的,其他地块种有辣子、笋瓜和黄瓜等新鲜蔬菜,五颜六色、争奇斗艳。我发话黄瓜可以尝尝,有人下手采摘黄瓜品尝,溥仪也跃跃欲试,看他把笋瓜当黄瓜吃,我急忙阻止,说这不是黄瓜是笋瓜,不能生吃,只能炒着吃。溥仪笑了,大家也笑了。
在行将离别前,各自都谈了观感,大意是解放后,国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民群众当家作主,老百姓的日子越来越好。溥仪说道:“过去我常年待在皇宫,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外面的事情都是听来的,可以说我没去过农村,我有罪啊!是毛主席和共产党使我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回忆总是美好的。事后在每年春季召开的全国政协、人代会间隙,王保京和溥仪多次互动交流,溥仪听说王保京喜爱收藏老照片,于是他将几十幅个人保存的照片赠予王保京,这些照片如今仍在村史馆中展出。
我曾读过溥仪先生的自传《我的前半生》。该书最末一段文字这样叙述:“‘人’,这是我在开蒙读本《三字经》上认识的第一个字,可是在我前半生中一直没有懂得它。有了共产党人,有了改造罪犯的政策,我今天才明白了这个庄严字眼的含义,才做了真正的人。” □张翟西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