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航风险:
深夜出海修理螺旋桨
作为“一把手”的总工程师,胡可一在船舶建造完工交付前,有时也要参加试航。
2000年,胡可一接到紧急通知,某试航船反馈发现航行中船体内有杂音。当天晚上8时许,厂长派车把他直接送到黄浦江口,然后登上拖轮驶出长江。“船在外海,拖轮开了大概六七个小时才碰到船(拖轮原本不能进入航区)。当时海上风浪很大,拖轮摇摆得非常厉害,桌上的东西全部被打翻在地。如果不关舱门,海水马上会倒灌进船舱。”
到达目的地后,拖轮向前靠上去,大船将舷梯放下来,拖轮的甲板和舷梯的落差足足有两米,个子不高的胡可一先跳到舷梯上,再爬上船。“到达后已是半夜,我们立刻下到机舱后部实地听音,与船级社的专家多次沟通后,判断出杂音来自螺旋桨,后来发现是螺旋桨制作过程中出了一个差错。”胡可一在船上待了两三天,随后将勘验结果带回船厂分析,并修正了螺旋桨的边缘形状参数,顺利解决了问题。这个事件也推动船厂专门制订了针对外检员到制造厂商“上门”检验螺旋桨的检验细则。
胡可一解释说:“船是单个产品,不是批量生产的,更容易出现无法立刻判断的问题,所以需要我们亲自到现场排查和勘察。”他也表示,船厂最大的特点便是能举一反三,“我们派去现场检测的工程师,要求都比平时高,做好每个问题的预防措施,才能不再出现同类问题。”
37岁年轻“总工”:
在船厂深耕37年
1999年,年仅37岁的胡可一成为江南造船的总工程师,在整个行业里都算是“小年轻”。
小时候他就常到外滩,趴着外墙看黄浦江上来来往往的船只。来到江南造船厂后,胡可一觉得这就是他理想中的工作。同期毕业的不少年轻人选择出国或转行,而他抱着来学习技术的心态,在这所百年老船厂一待就是37年。
改革开放后,中国造船工业开始走向世界。船厂也造了很多出口船,越来越需要同国外船东和设备商打交道。胡可一说,一开始,国内船厂连标准的合同文本都没有,跟船东对话都是“哑巴英语”,而请的翻译不懂技术,交流效率大打折扣。
为了赶上时代发展需求,没去过国外留学、没念过硕博、刚进厂不敢开口说英语的胡可一,一下班后就骑自行车到市中心,上夜校到八九点钟,恶补英语。
他也在工作中创造学习机会,看老外写传真、写句子,用英语接待船东、监造代表和船级社的验船师。采访中,关于船舶设计的国际通用说法,胡可一脱口而出。“我一直把船厂视为一所社会大学,有很多学习机会。即使有些人离开了船厂,见识和能力较同行业的人也有优势。”
多年来,他也一直在带新人,通过具体案例和实际工作“传帮带”。他透露说,江南造船成立了“江南研究院”,共有8个实验室在进行各种原理性研究。现在,身为科技委主任的他更加侧重带领年轻人研发新船型,“竞争越来越激烈,更新换代的周期越来越短。船厂一定要依靠新船型开发,否则只能吃老本、没有生命力。”
做了20年总工程师的胡可一,依然奋斗在中国船舶事业的第一线。
对话胡可一:我国一流船厂局部可达世界领先
广州日报:除了造船工业,江南造船还为我国城市建设作出过哪些关键贡献?
胡可一:20世纪50~70年代,上海工业行业界有句话,“有困难找江南”。江南造船厂虽然主要致力于造船工业的建设,但也承担城市建设的工作。比如国内早期的机场航站楼,包括首都机场2号航站楼、深圳机场的航站楼、成都双流机场的老航站楼、上海浦东机场的1号航站楼等。江南造船厂还参与建设了上海大剧院、上海8万人体育场、北京鸟巢、北京大剧院等。因为早年国内具备大型钢结构加工能力的厂不多,所以2000年前船厂会承接一些城市建设的业务。近年来随着国内建筑的发展,船厂逐步将主营业务专注于造船了。
广州日报:在国防、外交等领域,江南造船厂有哪些贡献?
胡可一:科考船目前已经过了高峰期,进入调整期。国防上我们主要造一些水面舰艇,包括第一艘赴亚丁湾护航的军舰,在国际上为中国海军树立了口碑。一些海警船在水域的维权上也起了很大作用。像“雪龙2”号科考船变成中国极地中心的新名片,对国外展示了中国的造船工业的水平,也是海洋科技、极地科考的平台。
广州日报:目前,我国的造船工业在世界上什么水平?
胡可一:就造船工业而言,我国在劳动力、成本等方面的优势在削弱,只有依靠技术的不断进步。虽然针对一些高端船型,我国的造船工业水平相较于韩国、日本在性能上还有差异。但性能好的船并非就是最优秀的,能满足客户的个性化定制更重要,就这一点而言,中国的船厂做得很好。
总体上,我国的造船工业在国际上的影响力是很大的,因为我们产能大,现在各种船型都能造。从造船质量上说,在民船方向,我国的一流船厂比日韩的二流船厂肯定要好,船舶工业的水平在局部上可达到世界领先,比如LNG的围护系统、VLGC超大型全冷式液化气运输船等。
广州日报:在人工智能、物联网、5G等新时代下,江南造船有哪些创新举措?
胡可一:目前我们正在逐步推进物联网,主要是智能造船、智能化生产等方面,包括焊接的管控、三维模型,以及跟采购、物资等连接起来。我们正在和联通携手建造5G实验室,将来可能会在智能化车间里推广应用,当然目前这些都是处于起步阶段。未来我们可能会考虑设计一些新的船型,比如针对大众关注的双燃料的减排问题,我们考虑开发更多以气体为燃料的船型。科研最终是围绕产品需求、市场需求来开展。
广州日报:您对中国造船工业的未来有何展望?
胡可一:现在,中国造船工业要做到完全的自主创新还有些困难,船东对新技术、新设备的使用需要做详细风控。未来十年应该主要聚焦在信息化和数字化两方面,即产品更低碳、更开放、更环保,这需要船厂提升技术,进行数字化转型,比如应用智能制造、信息化三维模型等。我认为五年内,我国造船工业在智能制造、人工智能等方面一定会有比较大的突破。
广州日报:2008年搬迁至长兴岛后,你们在岛上的生活和工作是什么感觉?
胡可一:这边内部设施很齐全。基地内有食堂、健身房等配套设施,旁边有员工宿舍,每天有80多趟班车接送上下班。还有受年轻人欢迎的青年之家,提供各种球类场地、免费电影院等生活和娱乐设施,还经常组织专题活动。这几年我们招了几批大学毕业生。虽然远离市区,但大家像住在多功能小区里一样,衣食住行都很方便。
记者手记:他选择一辈子留在船厂
胡可一看着很年轻,个子不高,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斯斯文文的书生模样,一时间记者很难将其与全国政协委员、江南造船(集团)有限责任公司原总工程师、现任科技委主任、首届“船舶设计大师”等种种身份联系在一起。
深入采访后,记者像发现了“宝藏”一样,深深佩服这位“总工”肚里“有料”。除了参与船厂的多项重大工作,他也曾半夜出海试航;不仅对船厂的历史如数家珍,也能一针见血地指出我国船舶工业的短板及优势。
采访过程中,胡可一聊得最多的是他对造船这件事的热爱。他选择了一辈子留在船厂,勤勤恳恳地成为一名造船工程师,从未想过离开这座中国最老的船厂。能在这所底蕴深厚的“社会大学”学习让他心满意足。正是这种心态,让当年37岁的他成了年轻的总工程师。
采访的最后,胡可一安排工作人员带记者参观了位于长兴岛造船基地的“江南造船”。占地面积约580万平方米的船厂内,十几艘巨轮正在建造和维修。目力所及,超大型龙门吊、各种分段结构、由专人引导的运载车等,一派繁忙的景象。围绕着这些庞然大物的,还有造船厂里不辞辛劳的工人们在焊接、分装、起吊……
这座神秘的造船基地,真正的核心不仅是那些船舶,更是设计建造这些船舶的人及他们手里牢牢掌握的技术。
文/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 杨逸男、李晓璐 实习生徐紫祺
图/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 杨逸男、李晓璐 (署名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