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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上炼钢工一年多,终于有了一个机会,在炉长带领下,接受了特殊任务。
一天,五六个穿着军装、神情严肃的中老年陌生人突然出现在炉台上。工友们预感到,我们炉台又要冶炼新钢种了,而且用途一定事关国防,非常重要,非常特殊。几天后,任务终于层层下达到我们耳朵里。很简单,就是冶炼两炉用途不明的钢,没有钢号,不知品种,只有合金成分和化学成分标准。
任务有幸落在我们这一班。通常,练一炉钢,根据钢种、钢号不同,大约冶炼时间在三个半小时到四小时之间。炉长要求,上一个炉次一定要在早八时以前出钢,两炉特殊钢都由我们这一班完成。
一个炼钢班定员七人,分为班长(主持全面工作)、一助手(负责还原期)、二助手(负责氧化期)、三助手(负责熔化期)、材料员、工具员、配电操作员。完成特殊钢任务那天,炉长当班长、班长当一助手,以此类推……留出一人做机动。
这一天终于盼到了。我清晨六时就换好工作服,提前来到现场。可莫道君行早,还有早行人,炉长已经靠在黑板报的支架边上了。
那位话多的师兄告诉我,炉长半夜三时就来了。他先去合金库,检查了刚刚备好的十来种合金,把超大块的用铁锤砸成合适的块状,块小的一一拣出;接着去了辅料库,将即将要用的石灰石、萤石、三氧化二铁矿石遴选一遍。而后,又来到了工具库,将两炉钢要用的工具一件件检查挑选……
转眼,时间到了八时, 工友们各就各位。按照炉长布置的冶炼方案,工作按部就班,紧张而有秩序。
然而,百密一疏的事在最不该出现的时候降临了。就在出钢的前十几分钟,负责出钢槽维护和操作的材料员惊慌失措地跑到炉长跟前报告:“出钢口掏不开了!”事后我才明白,这种特殊的合金配比,造成钢水温度比平时多几次大幅起落。用石灰块堵、镁砂填缝的出钢口处容易结成硬块。如果不能按时打开钢口,过了适当的出钢时间,钢水就要重新还原,合金成分、化学成分都要重新调整。
说时迟,那时快。炉长一把抄起钢钎,用眼睛急促地向身为机动员的我示意一下,我拿过大铁锤,我们一前一后奔向炉尾出钢槽。炉长执钎,我抡锤,一下一下打了起来。
“使劲儿!……一、二、三。”炉长一边叫号一面适时地移动钢钎点位。我抡起铁锤一连十几锤,锤锤重,锤锤准,被烧结成硬块的填塞物终于破裂、松动,一块块被迅速掏了出来。看着团团钢焰冒出出钢口,在场的所有人都深深地吐了口气。
第二炉钢比第一炉钢还顺利。交接班完毕,我们这班人一个都没走,静静地等待着中心试验室的最后一次钢锭质量检测报告。
“合格。”炉长轻轻放下电话,接着发布命令:“大家下班!”随即第一个走下炉台。
望着他的背影,我此刻百感交加……
作为炼钢工人,炉长一步步在不断追求理想中的新境界。虽然他日复一日重复着单调的、看似简单的高温重体力劳动。一旦需要时,他就能化积累为迸发,化平凡为伟大,化平庸为神奇。从此,我开始研究炉长,渐渐地明白了许多的事理。
过了几年,我相继求学、换单位,就再也没有见过炉长。后来偶尔见到一位当年师兄弟,听他说炉长退休后回到外地山区老家,渐渐与钢厂的工友们断了音信。
四十年过去了,我有幸随中国冶金作家采风团来到烟波浩渺的渤海湾深处,走进首钢搬迁到这里的一座现代化钢厂。
站在六层楼高的炼钢主控室里,我好像又回到了当年的炼钢炉台,当然,与那时相比,已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这里,有一个电视荧光屏,监视着三百吨巨型炼钢转炉的主体装置,有十四个分画面监控着炼钢设备各个局部的运转,有十一台电子计算机操作着炼钢的全过程……
我惊异地发现,在这个拥有一百多平方米的主控室里只有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小伙子在有节奏地工作。
他告诉我,自己毕业于首钢工学院炼钢专业,在这里工作得很安心。他说,在正常情况下,一个人就能操作这里的所有装置,完成冶炼的全过程。出一炉三百吨钢水,只需要大约三十分钟,他如数家珍地介绍了这里运用的国际一流水平的新技术、新设备、新工艺,其中有不少拥有首钢自主知识产权。
一时间,从他的眼神中,好像发现了与炉长同样的特征,都显示出那么专注,那么沉稳,那么自信,那么充满责任。
此刻,我在心中开始同炉长对话。
他告诉我,他多想亲眼看一看首钢日新月异的一个个新变化、新进步、新发展。再到渤海湾看看炼钢新技术、新工艺、新装备……
我回答他,如果您没有机会,我可以替您看,一代又一代首钢炼钢工都会替您看,从北京首钢,到渤海湾首钢,路有多远,您的目光就会有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