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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损书画的病情千差万别,修复师的功力来自长年的积累
“师傅们常说,书画修复,既不能不管不顾乱逞能,也不能缩手缩脚,真就需要胆大心细。”单嘉玖说。
古书画修复,简单说就是“洗揭补全”4个步骤,每个环节都是学问。揭是书画修复中最见功力的一环。“说起来揭的方法都一样,但是具体到每一幅画上的受损情况往往千差万别,有时会遇到新问题,这就得靠经验。有的作品一旦揭除干净,反倒损坏细节,这时就宁可留余层做好回固,也不宜强行揭透反伤神貌。有的作品画意非常满,只有图题和印记周围可作揭除点,但图题和印记又是作品的标识和鉴定真伪的依据,一旦伤及会造成难以估量的缺失,就需要择轻避重,选择画作空白或画意较少的部位入手。”
单嘉玖对明代《双鹤群禽图》的修复依然记忆犹新。这幅我国流失海外的遗珠,现存德国柏林博物馆东方艺术博物馆。当单嘉玖清洗这幅画作时,一个前所未有的问题出现了——画作局部出现鼓胀,致使画中形象严重变形,并使揭褙和对受损画意的拼复格外困难。单嘉玖停下来寻找原因。原来,这幅画曾经过日本修复师之手。根据多年经验,单嘉玖怀疑是日本使用的“和纸”的膨胀系数与原作画绢不一致所致。后来的结果证明了她的这一判断,通过不断地闷润画心并及时控制与调整水分等方法,问题才迎刃而解,最后足足用了四五个月的时间才完工。
“我们之所以被称为‘画医’,是因为真的很像医生和病人的关系。人病了,吃什么药、打什么针,取决于病体和病情。书画病了,怎么抢救、如何修复,则取决于作品的受损状态,而不是文物等级的高低。从这个意义上讲,上到国宝级的《五牛图》,下到养心殿的一张贴落儿,区别其实只有修复难度的不同。”
单嘉玖有个习惯,每修复一次具有挑战性的书画作品后,她就将修复过程与心得撰写成文,让大家分享它的修复过程。如今已经发表相关论文20多篇,“如果不把这些心得告诉别人,总觉得对不起这次修复,毕竟这门手艺靠的是每个人的钻研和点滴累积才不断完善的。”
用足够的耐心赋予一幅画新的生命,修复师会特别有成就感
“故宫的书画修复基本上是由一个人独立完成,这样可以保证修复风格的一致性,这就像病人得有主治医生一样,你得对自己要修复的这张画负责,全盘考虑,如果不同的人做不同的程序,可能会造成不必要的推诿,而且你自己用足够的耐心赋予一幅画新的生命,也特别有成就感。”
中国书画的装裱修复技艺已有1700多年历史,基本上靠师徒的代代传承,连修复所用的材料都是特别定制的。现在和过去唯一不同的只是书画被送到修复师手中之前,必须借助现代化科技手段做次彻底的“体检”,借助仪器而不是过去的肉眼来测知古书画所用绢或纸的年代或种类,然后按图索骥去配相同的绢或纸。之后清洗、揭背、托心、隐补、全色的过程则全部依靠手工。“即使现在的科技已经有最新的成果,也不会贸然地使用在书画修复上,只能用一些新的书画做做实验,看50年后它对书画有什么影响。”
过去,师傅们主要是身教甚于言传。“师辈们修复书画时,若是碰到连阴天气,虽是古稀之年,中午有时也不吃饭不休息,赶着把工作做完,就怕耽误了时间作品生霉。冬季供暖,工作室内温热干燥,把画卷贴在墙上绷平,时不时就得看一眼,一旦发现有的地方干得过快,就赶紧喷水,以防干湿不匀导致爆裂。”这种精神一直影响着单嘉玖。
做书画修复的,腿和膝盖会疼,因为老是站着。眼睛也会老花,因为用眼过度,还有很多其它的职业病。然而,这里的不少画医却都工作了几十年,退休了又返聘回来,因为有太多的书画在等着他们。
“故宫博物院院藏书画作品约有15万件,总量约占世界公立博物馆收藏的中国书画总数的1/4,其中包括师傅辈们修复过的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卷等诸多堪称国宝的一级文物。现在这些书画当然轻易不会再修复了,但宫殿中大量原状陈列的书画都亟待修复,几代人都干不完。”单嘉玖说。
故宫古书画装裱修复技艺已经被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这门手艺会一代代传承下去。
记者手记
慢慢来,代代传
采访单嘉玖老师前后一共5次,她讲的许多细节印在了我的脑子里。她说她当年陪父亲去展室看展览,父亲若是拄了拐杖,进门前必将拐杖放到屋外的台阶上,“父亲跟我说过,他年轻时见到的老先生们都是这么做的,检查文物时都会把拐棍、雨伞搁在外面,生怕碰到文物。这算是父亲对我最大的影响。”
有一次,一起采访的同行问单老师,“你修过的最有名的最有价值的书画是哪幅?”单老师慢条斯理地说,“对修复师来说,每幅书画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可比性。你所说的那些国宝级的名画,现在都有良好的保存环境,轻易不会再修。但一些并不那么有名的画,也都是经历了岁月的侵蚀、战争的流离,还有各种不可避免的损坏,才有缘与我们相识,它们也反映着画家的精神世界和当时的艺术追求,承载着过去的重要信息,在我们眼里也都是宝贝。”
还有一次,另一位同行和单老师商量,想用一周时间拍摄一下书画修复的全过程。单老师说,书画的修复不可能在一周之内完成,有时你过3个月再来,也许还没有多少进展。
单老师这种观念在年轻人那里也得到了印证。喻理和陈文佳都是年轻的书画修复师。喻理是研究艺术史的,看过的名画不算少,可是他天天要做的也只是修复各种原状陈列的贴落。“就像医生最重要的是要把病人的病治好,哪有挑病人的道理。”
有一次我问陈文佳,现在书画修复中有没有什么高科技的手段可以用。她瞪着大眼睛说,“故宫修复的书画,可不是实验品,我们平常修复前都得要预判修复中可能出现的问题,想补救之策,而且每一步尽量可逆。新的技术,你敢直接用在这些书画上吗?”
第一次采访是4月14日,第五次去已是6月2日。
4月14日,单老师要修复的一幅手卷还在全色,6月2日,这幅手卷已经装裱得差不多了,天头、隔水都已补全。
4月14日,我看着单老师对一幅来自景祺阁、将用于太上皇宫展的宫廷画作进行揭背,由于原来的背纸太糟,她不得不用手指一点点地摩、搓,6月2日,她的徒弟喻理已经开始对这幅画进行全色了。
4月14日,陈文佳正在给一幅画全色,6月2日再去时,修复还在进行。
外面的世界变化很快,而对修复室里的他们来说,时间停留在每一个不急不躁、修复书画的细节上。(杨雪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