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剧《大汉情缘之云中歌》最近被网友挑出了不少“穿越”之处。大汉嘛，自然是刘邦开辟的那个江山，但据说剧中屡有千年后的物品和食品出现，如不锈钢的酒具、玉米、金针菇等。这些东西诞生于什么时候我还真不知道，但霍光对孟珏的一句台词——“你心中的鸿鹄大志，最后就只能是南柯一梦了”——稍有了解。当然，指出者也已经说了，“鸿鹄大志”尚可，“南柯一梦”到唐朝才问世。

　　不错，“南柯一梦”出自唐传奇《南柯太守传》，李公佐的作品。说的是游侠淳于棼常与朋辈豪饮于宅前古槐之下，有一天喝得大醉，梦见到了大槐安国，被招为驸马不说，还拜为南柯郡太守。官一当就是二十载，而且还甚有政绩，大受宠任……醒了之后，淳于棼发现槐树下有一个蚂蚁洞，恍然大悟所谓大槐安国之梦，应该就是由这个蚂蚁洞引发的。淳于棼“感南柯之浮虚，悟人世之倏忽，遂栖心道门，绝弃酒色”。南柯一梦，就此用来比喻空欢喜一场，与卢生的“黄粱美梦”一样，对后世的影响非常之大。前者略带中性，后者基本贬义，常为后人乃至今人挂在嘴边。

　　虽然“南柯一梦”有这样大的影响，对电视剧中的这种“穿越”也不必一概嘲之贬之。我们今天站在前人所创造的文化的肩膀之上，对那些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成果尽情享用，至于前人何时创造了什么，除非如四大发明一类，其他是很难辨清年代的。尤其是今天早已用得烂熟的词语，一不小心，就可能穿越，有防不胜防的意味。这一点，谁也不敢拍胸脯，“高手”也不例外。

　　四大名著里，我最喜欢的是《西游记》，隔两年就重读一遍，每读一次都有每一次的收获。《西游记》里就有颇多穿越之处。第九回描写袁守诚的“卖卜之处”，其中说到“两边罗列王维画，座上高悬鬼谷形”，就是一种。鬼谷子是春秋时人，像陈涉说“鸿鹄之志”一样，时间逻辑上没问题；问题在于王维是唐玄宗时代的人，而《西游记》故事发生在唐太宗时，中间差了百把年呢，太宗时怎么会有玄宗时的王维的画？第三十五回，孙悟空降服太上老君金、银炉童子化身的妖魔，解救了师傅，唐僧例牌来了个“谢之不尽”，连说悟空辛苦了，悟空这回也一点儿都不客气：“诚然劳苦。你们还只是吊着受痛，我老孙再不曾住脚，比急递铺的铺兵还甚，反复里外，奔波无已。”急递铺，又穿越了，因为在元朝才正式出现急递铺，供职的叫做铺兵。第八十七回，唐僧师徒四人到了大天竺国，孙悟空不明白人家榜文上的“郡侯上官”是什么意思，八戒就笑他了，说“哥哥不曾读书”，因为“《百家姓》后有一句‘上官欧阳’”，明明写着嘛。然而，《百家姓》的公认作者无论是浙江宁波的王应麟也好，还是广东顺德的区适子也好，却都是宋朝人。如此等等。

　　《西游记》有这么多穿越之处，丝毫不妨碍人们对它的喜爱。所以，对于“穿越”，钱锺书先生有两句话说得十分精辟，一句是：“后世词章中时代错乱，贻人口实，元曲为尤。”这是批评元曲动辄穿越的，那里面的例子不胜枚举。另一句是：“时代错乱，亦有明知故为，以文游戏，弄笔增趣者。”这是由汤显祖《牡丹亭》感慨的，柳梦梅欲发杜丽娘之墓，石道姑云：“《大明律》：开棺见尸，不分首从皆斩哩。你宋书生是看不着皇明例。”《西游记》多少也属于这一种。因此，厘清电视剧中“穿越”的“性质”还是有些意思的，究竟是无心之失还是懵然无知。电视剧《大清御史》里，乾隆大臣钱沣家里的墙上，竟挂着毛泽东龙飞凤舞的自家词作《卜算子·咏梅》，该算是后一种吧。

　　其实，无论是哪一种，当作笑料调侃调侃未尝不可。进一步的，辨析辨析，借机普及一些历史知识。至于有专业人士认为电视剧这么一来能“模糊历史”，夸大其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