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乐艺术的美在于把作品中的深刻内涵准确表达出来,想让中国观众与演唱产生共鸣,就要有民族的风格、民族的情感在里面
1927年,我出生在天津一个平凡的小家庭。我对音乐的热爱源于生活,母亲平日哼唱的河北民歌,放学路上街边门市“戏匣子”里播放的京剧、河北梆子、评书,激发我对音乐的浓厚兴趣。后来,我考入当时的北平艺专,心中音乐的种子开始得到悉心灌溉。1953年,我成为第一批被国家选派到苏联留学的音乐人才。
我演唱过不少中外经典音乐作品,中国歌曲占有相当比重,如《蝶恋花》《玫瑰三愿》《阳关三叠》《塞外村女》《我站在铁索桥上》《玛依拉》等。其中,对《黄河大合唱》第六乐章《黄河怨》的演唱贯穿我整个艺术生涯,在与《黄河怨》半个多世纪的不解之缘中,我对这部伟大作品的理解和体会不断升华,深刻影响我对声乐艺术的认知。
第一次接触全本《黄河大合唱》是在苏联留学期间,那是由苏联音乐家用俄语演唱的版本,当时我暗下决心以后要用中文来唱。1956年,我和指挥家李德伦一起受邀在莫斯科柴可夫斯基大厅演出《黄河大合唱》。后来,我又在多个场合演唱《黄河怨》,最令我难忘的当属1975年与中央乐团的合作。这次演出让我真切明白了音乐表达情感的重要性。
对作品思想内涵的理解深度,决定艺术家演绎的艺术高度。《黄河怨》是一首激励中国人民英勇抗战的经典歌曲,是讴歌不屈不挠民族精神的光辉篇章。为了能够真正理解这部作品蕴含的思想情感,我像过电影一样把歌词一句句在脑子里放,整整三天三夜没睡好觉。我想到家乡天津沦陷后,全家人被迫逃难,途中还遭遇飞机轰炸。我认真阅读冼星海《黄河大合唱》创作札记,其中写道:“《黄河怨》代表被压迫的声音,被侮辱的声音,音调是悲惨的,是含着眼泪唱的一首悲歌。假如唱的人没有这种感情,听众必然没有同感的反应。”过去我唱到歌里的“命啊,这样苦!生活啊,这样难”,认为写的是一种宿命,仿佛看到一个妇女在弄堂跟人吵架的场景。经过三天三夜的思考和琢磨,结合当时的时代背景,我终于认识到《黄河怨》描写的不仅仅是一个中国妇女的悲哀,也是一个受到列强侵略的民族的伤痛,所唱的不仅仅是一个中国妇女的哀歌,更是被压迫的中华民族奋勇反抗的呼声。在那一刻,我真正懂了《黄河怨》。
这为我演唱《黄河怨》提供坚实的情感基础。演唱《黄河怨》,感情一定要深沉、饱满,还要有起伏、有层次、有戏剧张力。在艺术处理上,我借鉴俄罗斯民歌中用轻声表现妇女内心痛苦的演唱手法,我还想到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中李勇奇母亲哭诉家史的唱段,把传统戏曲中“哭头”“哭音”及“散唱”等技巧运用到演唱中。许多人听了我的《黄河怨》都有这种感想:郭淑珍不仅把《黄河怨》唱活了,而且唱深了,把词曲作者最深的艺术想象力完整、深刻地表现出来。我唱完这首歌曲时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下来。
《黄河大合唱》这部恢弘史诗,在新时代依然是一部能够触动人的心灵、激励民族精神的经典艺术作品,依然葆有重要的艺术价值和社会价值。虽然年龄越来越大,但我还一直坚持登台演唱《黄河怨》,并把自己的这部代表作倾心传授给学生们。
我虽然唱的是美声,能用中、俄、德、意、英等多种语言演唱歌曲、歌剧选段,但我始终认为,美声唱法能够演唱好中国歌曲。记得1950年我参加中央西南民族访问团期间,受邀演唱了一首《黄水谣》,没想到大家说我唱的是“洋腔洋调”。我有些不服气,一个中国人唱中国歌,怎么能“洋腔洋调”呢?但是后来真正到了少数民族地区,与当地老百姓接触以后,我才意识到,用美声演唱好中国歌曲并不容易。
音乐最重要的是表达情感,声乐艺术的美在于把作品中的深刻内涵准确表达出来,想让中国观众与演唱产生共鸣,就要有民族的风格、民族的情感在里面。民族的风格和情感,与演唱中的吐字、行腔等有密切关系。在这方面,我们的戏曲艺术特别是京剧,有很多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的地方。我曾向京剧表演艺术家李世济学唱戏,向她请教京剧中的咬字和行腔。另外,参透京剧演员动作、表情的艺术表现力,也能让歌剧演员身上“有戏”。
用美声唱好中国歌曲,一直是我的追求。40多年来,我把大部分精力投入到声乐教育中,希望为国家培养更多歌剧人才,让越来越多的学生超越我,成为声乐艺术的“宝石”,为中国歌剧艺术发展贡献力量。 (记者张珊珊、张明瑟采访整理)
(郭淑珍,女高音歌唱家、声乐教育家。曾主演歌剧《叶甫根尼·奥涅金》《艺术家的生涯》等,代表作有《玛依拉》《黄河怨》《鸽子》等。曾获首届“金唱片奖”、“金钟奖”终身成就奖、“全国模范教师”等多个奖项和称号,多次担任国内外重要声乐比赛评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