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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场与平台
我曾对参与《新批评》编审的韩石山先生半开玩笑地说过一句话:“等我离开现职岗位了,准备写一部叫《〈新批评〉备忘录》的书。”说是这么说,这部书我会不会去写,我也不知道。因为要全面真实地呈现《新批评》走过的旅程,必然要涉及很多人、很多事、很多现象。从“向善”的角度考量,有些“真话”是不能全讲的。我非常理解季羡林先生那句名言:“假话全不讲,真话不全讲”的难言之隐。
在这里,我只能有限度地介绍一些情况,谈一点纯属个人的感受和思考。
2013年初曾有人通过微博,用非常尖刻的词语质疑批评家李建军发表在《新批评》上的一篇文章。
此事引起全国各类媒体的跟进报道,从各地方报到首都的报纸《新华每日电讯》《中国青年报》、央视的《文化正午》栏目,都在评说和关注这一事件。我无意将这一事件在这里进行回放,只是觉得有必要就这件事所引发的对《新批评》定位和办刊宗旨的歧见,做一点阐释。
有媒体采访我,问我对李建军文章的看法。我回答:“《新批评》的文章不代表本报立场,那是批评家在细读文本后自己做出的艺术判断。”最初刊发报道的《新京报》算是比较准确地传递了我的观点,标题是《“新批评”文章不代表〈文学报〉立场》。但很多媒体在转述这篇报道时,略去了标题中的“文章”二字,就把我要表达的观点完全弄拧了。说《新批评》文章不代表《文学报》立场,肯定没有什么不妥。因为《新批评》上刊发的文章各种声音都有,对某一部作品,评论者持有完全对立的意见也是常态,那么《文学报》该站在谁的立场上呢?或谁有资格对不同意见的评论做一锤定音的裁判呢?
因此我认为,《新批评》只是提供了一个“百家争鸣”的平台,只要在文学艺术的框架内,各路“神仙”都可以登台发表一己之见,公公婆婆各说各话也无妨。一己之见,很难说都是真知灼见。但如果说“《新批评》不代表《文学报》立场”则是有问题的,《新批评》当然有自己的立场,这个立场就是最初在征稿启事中反复申明的“三提倡三反对”:“倡导真实、真诚和自由、锐利的诚意批评,反对谩骂式的人身攻击;倡导‘靶标’精准、精到的及物批评,反对不及物的泛泛而论;倡导轻松、幽默、透彻的个性批评,反对故作高深、艰涩难懂的‘学院体’。”后来,编辑部又将之概括为六个字:“真诚、善意、锐利”。
汉字就是如此精妙,略去两个字,就会产生严重的误读。
《文学报》为何要创办《新批评》,又为何要持这样的办刊宗旨和立场?回答这个问题,实在不是三言两语能够道清的。在它诞生之前,我们看到几乎所有的媒体都在批评文艺评论生态出现的严重“污染”和恶化,但如何改变恶化的文艺评论生态,却几乎没有人拿出可践行的方案。当有人提出要加强文艺评论时,他自己恐怕也不完全清楚,需要加强什么样的文艺批评。从数量看,全国有为数众多的文艺理论评论刊物,报纸也在刊登各类文艺评论的文章和类似文艺评论的文化报道,但人们又感到真正的文艺评论非常稀缺。文艺评论到底在哪里出现了问题?
事实上,中国并不缺少文艺评论。缺少的是真正敢讲真话的、纯粹的文艺批评。
如要匡正文艺批评的时弊,当然首先要弄清楚文艺批评的“病灶”在哪里。经过考察和梳理,我们觉得“症结”有三:一是“胡吹乱捧”,受人情面子、“红包”等因素影响,只说好话,不说问题,甚至把“丑小鸭”吹成“白天鹅”,“老好人”的身影频频出现在各类作品研讨会上;二是抽象否定、具体肯定成为很多批评家的批评策略,他们在谈宏观文学现状时,对普遍存在的问题义愤填膺,而一谈到具体作品,尤其是名家新作,则完全转换成另一套话语,几乎全是溢美之词;三是大量毫无章法,只从个人好恶出发,缺少专业分析的跟帖式“草根评论”充斥网络。正因如此,文艺批评几无公信力可言。听起来“众声喧哗”,但满耳皆“垃圾噪音”。
说了这些,质疑《新批评》的先生该明白了吧?所谓“三提倡、三反对”,所谓“真诚、善意、锐利”,都不是一拍脑袋就“灵光乍现”出来的。
老凤与新雏
办刊三年,要说个人有什么最直接的感受和收获,最主要的,我感觉自己似乎是在某位博士生导师的门下,完成了学位的提升。因为三年中,专刊所有文章我都认真仔细阅读过,由于职业需要,有的文章不止读过一遍。这些文章的作者,有的是年逾古稀的老翁,有的是学养深厚、文字老辣的学人,有的是80后才华横溢的青年学子……他们刊登在《新批评》上的文章,尽管风格各异,但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的文章,多挣脱了人情的、商业的羁绊,是在仔细阅读文本后作出的独立评判,是尊崇自己艺术感觉、从内心发出的铿锵有力的批评之声。
他们是“真的猛士”,是“东方的微光”“林中的响箭”“冬末的萌芽”。我是他们忠实的读者和“粉丝”。
河北老作家陈冲先生,可以视作批评界的老马和黑马。“正统”的学院派评论家,一般不太接纳他的批评风格,用他的评论方式写博士论文,十有八九是难以通过评审关的。有人说他的文字太绕,但这个曾受过高等数学专业训练的作家兼批评家,如果他在表述时出现了“绕”,一定有它“绕”的理由,在他“绕”的背面是有严格的逻辑链条支撑的。还有他的文字,俏皮、幽默、有趣,再严肃的话题,到了他的笔下,都能让你饶有兴味地读下去。《新批评》在出刊两期后,曾在北京开了一个征求意见座谈会。陈冲在电话中,对那个座谈会很不以为然,潜台词是:你们自己大概也没有弄明白怎么办《新批评》吧?我就说:“《新批评》该怎么办,请您发表高论。”时隔不久,他发来两万字的长文《我想要的“新批评”》,从批评的本质谈到当下批评的沉疴,然后又以铁凝的长篇小说《笨花》为例,说明什么样的批评才是好的批评。文章虽长,却轻松好读,因此一次性占了《新批评》四个整版。
李建军是唯一连续三届获得《文学报·新批评》优秀评论奖的批评家。《新批评》评奖有一个基本规则:对待处在同等水平线的好文章,优先考虑未获奖者,优先考虑年轻作者,以让更多的人获得激励。但《新批评》愿意重复奖励某位批评家,一定是其评论本身是该年度无法绕过去的重头文章。我注意到,李建军的批评文章在《新批评》刊发后,迄今尚未有人正面作出过有力的回应和反驳。我想,其中一个原因是他学理性的推论和判断,让每一个字都砸在实处,如同板上钉钉,想要撼动它并不是那么容易。
郜元宝性情温和,他的文风也颇有谦谦君子之风。但读他的批评文章在如沐春风的同时,也可感觉到他的识见如同老中医的那杆银针,缓缓地扎入肌肤,在你尚未感觉疼痛时,针尖已经抵达穴位的最要害处。
王彬彬的批评文章数量不多,但他只要有文章出手,肯定是重量级的,每每成为文学界热议的话题。与大多数学院派的评论不同,他的文章犀利深刻,清晰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