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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鹰是写文化批评的快枪手。每有文化热点出现,他的文章几乎同步到达编辑部。由于快,他的文章在正式刊出之前,总是在不停地修订和补充。
获益——不仅仅在拜读他们的妙文高论时,还有通过各种渠道、方式的信息交流……
求真与向善
当一种办刊理念付诸实践时,常常因我们的专业水准不够,理念与实际操作会发生“摩擦”,使得实际效果偏离理念的轨道,是经常发生的现象。比如《新批评》倡导“真诚、善意、锐利”的办刊理念,但落实到某篇文章中,如何具体地体现出来?编辑部常常为此困惑和苦恼。所谓“好处说好、坏处说坏”的公允、客观的批评,具体到某篇文章中,好坏应该各占多少比重?谁能给我们提供一个可以用来衡估所有文章的尺度?“锐利”地指出问题的批评,常常被人误解为是不怀好意的,更遑论被理解为“善意”。
在《新批评》创办三年来所刊发的文章中,除了个别署笔名的文章,不排除有隐藏在背后的难以言说的个人动机;但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并无哪位批评者因个人间有私仇而泄恨,故意与被批评者为“敌”。他们的文章是真诚的,他们的出发点也是善意的。我理解,指出问题的批评,是从更高层面释放“善意”,所谓“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光明日报的韩小蕙女士在《新批评》创办两周年的研讨会上说过一句话,至今仍让我记忆犹新:“在生活中,批评往往只有在亲人间才会发生,因而批评其实也是明亮的阳光。”而那种出于各种个人目的而发出的谀词,听起来虽顺耳舒畅,其实却是一种“伪善”。
中国传统文化中人情世故的因子,流淌在每个中国人的血液中。新中国成立后,一个正常的文艺批评生态一直未能形成,“捧杀”与“棒杀”几成常态。因此,我个人认为,中国文学继五四新文化运动后,需要继续启蒙,而中国的文艺批评更需要启蒙。回到常识,回到文学本身,回到真正的文艺批评,需要文学界、知识界同心协力。《新批评》在这方面,只是做了一点尝试。建立一个健康正常的文艺批评生态,需要方方面面共同来浇水培土。
毋庸讳言,《新批评》确实是批评了一大批当代文学名家,这是因为名家、大家的作品具有示范、引领的作用,他们的优点会被放大,他们创作中存在的问题也更易被效仿,当然也就更具有批评的价值和意义。在《新批评》创刊初期,南京大学一位教授问我:“你们在上海,敢发批评王安忆作品的文章吗?”他大概没有想到,他的话音刚落,《新批评》第三期就刊发了两篇谈王安忆新作《天香》得失的文章。且不论文章所论是否精当,见仁见智,都很正常。我们不会预设立场,引导批评家故意挑某位作家作品的刺,我们从来都充分尊重批评家自己的独立判断。其实,批评王安忆的作品,还有另一层意义:《文学报》并不因为在上海出版,就会对上海的作家尤其是名家网开一面。任何一位作家,他的作品只要公开出版发行,就得接受专业的和非专业的各类读者的评说和检验。没有什么艺术的创造者,可以在这方面享受“豁免权”。如果有一天,《新批评》刊发了批评中国作协主席铁凝创作的文章,那也是一个正常的批评行为。
可以不夸张地说,在建立一个健康正常的文艺批评生态方面,《新批评》的点点滴滴努力,已经产生一定的效应。
作家与批评家
《文学报》曾经就创作与评论如何建立良性的互动关系,举行过一个研讨会。与会的有诸多知名作家和批评家,我们有意识地把两个群体聚集到一起,展开一次如何良性互动的对话,气氛之热烈出乎我的意料。
作家与批评家良性互动的关系,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经过几个小时的讨论,并未形成什么共识。有的说,批评不承载指导作家创作的功能,批评只是批评家通过文本分析来表达自己对世界以及创作的理念;有的说,批评家和作家应该保持一定的距离为好,过于密切的关系会影响到批评家对作品的评判;有的作家以亲身经历说明,批评对自己创作所起到的难忘的作用……用一句套话来形容那个讨论会——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或许,我们并不需要什么“共识”。“对话”本身就正是我们需要的“良性互动”的样本。
这里,我想从近期发生的一个有趣的事件入手,来谈如何看待两者关系。
今年初,编辑部收到青年批评家翟业军批评方方中篇小说的文章,题为《与方方谈〈涂自强的个人悲伤〉》。在走编审流程时,该文无任何障碍。仅从文章本身看,有理有据,似乎无懈可击。就在准备发稿时,有编辑提出一个问题:《涂自强的个人悲伤》自《十月》杂志2013年第二期以头条发表后,被很多选刊选载,并且进入了年度排行榜,获得各种奖项,产生了广泛的影响。但翟文将这个小说文本“批”得非常不堪,诸如“生硬、虚假、不可救药的自以为是”等等。如此“粗糙”的小说为何还能产生这么大影响?究竟是文坛有问题,还是翟文有问题?为慎重起见,编辑部开始传阅方方的这部中篇小说。读完了这部小说,我产生了与翟业军几乎截然不同的感受:总体上这是一部非常感人和吸引人的小说,文字简洁有力。于是,翟文在我邮箱里“休眠”了很长时间,发与不发,一直举棋不定。此时,编辑部有人愿意写与翟业军争鸣的文章,于是我就决定先发翟文,再发争鸣文章,并在《编者按》里请更多的专家和读者参与讨论。
翟文发表后,即被新浪读书官方微博全文转发,在读者中引发热议,跟帖有280多条。尤其令我想不到的是,方方把这篇文章又从新浪转到自己的微博中,并写下这么一段话:“这个帮转!人和人之间差异很大。每个人的成长背景教育背景以及性格气质都不一样。作品发表,有人引起共鸣,有人激起抵触,有人格外喜欢,有人格外反感,都很正常。电脑还有不兼容系统,人更是。正因有各种的不相同和不相兼容,这世界才丰富有趣。我们彼此所要做的是:各自努力把自己的文章写好。”这段话,与她的小说一样深深打动了我。这是《新批评》创办三年里,唯一见到的著名作家对批评的正式回应,而且“回应”得如此的大度和睿智。她希望她的300多万粉丝也转发这篇批评她的文章,显示了她豁达的胸襟和自信。
在后来的争鸣文章中,我发现赞成方方和翟业军的观点都有,有些作者和读者读方方小说的感受也不完全与我本人相同。这件事,撞击出我多方面的思考,如:作为掌握文章生杀权力的编审人员,如何看待与自己感受和观点相左的文章?如何看待文艺批评中的“偏见”和“偏激”?作家尊重批评者的批评权利,但批评者如何也尊重作家的感受以及在创作中付出的艰辛劳动,等等。
如何建立健康正常的文艺批评生态?什么样的批评才是对文艺创作真正有益的批评?大概各方人士,包括我这样与批评相关的编辑等,都还需要继续接受启蒙。
鲜花与板砖
风雨和阳光,鲜花与板砖,始终伴随着《新批评》前进的脚步。我想,这完全是一个正常的现象。《新批评》本来就是逆水行舟,与恶化的文艺批评生态为“敌”的。
最后,我想说说我亲历的一件小事: 2013年夏天在西安,陈忠实先生亲口对我说,他唯一一份自费订阅的报纸就是《文学报》,而订《文学报》是因为喜欢看《新批评》上的那些文章。这一细节,在第三届《新批评》优秀评论奖获得者李建军的“获奖感言”中,再次得到证实,说明陈忠实不止对一个人说起过他对《新批评》的喜爱……在李建军的“获奖感言”中还透露一个信息:“台湾老作家郭枫,谈起‘新批评’来,赞赏有加,说即使在台湾,也没有这样一个好平台。”
《新批评》在风雨兼程中已经长成一棵树,虽然它的年轮才刚刚三圈,它还不怎么粗壮,但我相信它还将继续生长。
(作者为《文学报》社长、总编辑,《文学报·新批评》专刊创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