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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出版社的目录清样及几篇重点文章清样递过去,臧老静静地看着,思索着。
突然,他抬起头,不看了,一只手从书桌上堆放的书刊中抽出一沓16开本的宣纸信笺,纸是米黄色的,上面印有银灰色的花儿装饰图案,很雅气。臧老说:“就写在这个信笺上吧。”
他不用我带去的整张的白宣纸。
我站在旁边看着臧老倒墨汁、润笔、铺纸、运笔,不一会,写好了。臧老抬起头,笑着问我:“行吗?如不满意,可以重写。”
我十分高兴,也十分满意,连说:“不能再让您老劳神费力了,行,行!”
于是,我把印泥盒盖打开,臧老把自己的印章拿出来,稳稳地在他的名字下按上一个鲜红的篆书印“克家”。
臧老不愧是诗人,他题写的4句诗,就是写自己进入老年神游神州大地的欣喜之情的。
接下来,臧老鼓励我:“你喜欢旅游文学,好嘛,当记者到处跑,有更多的机会接触祖国的名山大川和名胜古迹,只要勤奋,有写不完的文章。”我说:“写这类文章,费功夫,要查阅许多史料。为了写好《成吉思汗陵墓的秘密》一文,我把《元史》从头到尾读了一遍。”
臧老说:“就得下这个功夫。”
“坠地金石自有声”
凌霄羽毛原无力,坠地金石自有声。
录旧句奉崇发同志双正
臧克家甲子春日
这是臧老特意为我个人题写的一幅墨宝。
那天,题写完“晚岁犹思作壮游”4句诗之后,臧老说:“听董老说,你是从高处跌下来的,10年前有过一段辉煌的经历。”
显然,董老给臧老写信前,已与臧老通过电话,介绍了我的情况。
那时,我极不愿意回想那段往事。对于臧老的话,我顿了半天,不知如何回答他好。
臧老看出来了,不等我回答,自己就说:“有本事的人,是不怕跌的。来,我给你写一句话!”
说着,他提起笔,写出了这句令我永远难忘的箴言。
回到家里,我查阅了这两句诗的出处,来自臧老创作的古体诗,全诗是:“万类人间重与轻,难凭高下作权衡。凌霄羽毛原无力,坠地金石自有声。”
从此,臧老这两句诗,像指路明灯一样,指引着我这个年轻人,不气馁、不泄气,轻装前进;激励我不做满天飘飞的美丽羽毛,而做掉在地上也铿锵作响的金石。
臧老去世后,在他居住的红霞公寓里,摆放遗像的那张红木桌子上,遗像的左边是臧老作的古体诗:“窗外潇潇聆雨声,朦胧榻上睡难成。诗情不似潮有信,夜来灯花几度红。”而遗像右边就是为我题写的“坠地金石自有声”的全诗。
有媒体报道说,在臧老遗像旁摆放的“都是臧老的最爱”。臧老把他最爱的诗句十分庄重地送给了我,这是我一生的大幸。
“有益有趣有味”
有益有趣有味高尚健康文明
祝《文化生活报》创刊臧克家乙丑之夏时年八十
这是1985年8月臧老为我一手操持创办的《文化生活报》题写的贺词。
这年7月,我在部队医院工作的夫人要转业到秦皇岛市。这之前,1984年7月,我先脱军装转业到山西老家。为了不两地分居,趁此机会,我从山西把工作关系转到秦皇岛市文化局,分配到群众艺术馆。上班后,馆长王庆丰说:局领导让办一张文化小报,你是这方面的内行,希望你不要辜负局领导的期望。
其实,我当记者多年,知道报纸怎么办,但并没有亲自办过报,不能算是内行。但我有信心办好它。接受任务后,我首先想到要请名人题写报头,并题写贺词。这样,一创刊就能有轰动效应。
我回到工作了15年的北京军区机关,先找到我的老领导、著名作家魏巍,请他题写了报头;而后又来到赵堂子胡同15号见到臧克家老人。仅半年光景,我脱去军装成了老百姓。臧老看见我便大笑着,幽默地说:“这回跌到最下层了吧?”我说:“是的,实实在在地坠到了地上。但我会发出金石之声的。”
臧老说:“应当这样,你很年轻,大时代的弓弦,正等待着年青的臂力。”当时,我听了这句话,觉得很有诗意,但并不知道“大时代的弓弦,正等待年青的臂力”,就是臧老的一句诗。
我告诉臧老,我到了秦皇岛,分配到文化口,组织上让我创办一张《文化生活报》。办报的目的是想用一张高尚、健康、文明的小报冲击那些格调低下的小报。我希望臧老写个贺词。臧老思考了一会儿,说:“在这种情势下办小报,需要非凡的毅力。小报办起来,必须让读者爱看,内容必须既有益,又有趣,不能板着面孔说教。”
他说得非常正确,非常到位,我立即说:“臧老,您就写‘有益有趣有味,高尚健康文明’这几个字吧!”
“好!就写这几个字。”
臧老同意我的建议,一挥笔就写了出来。
“大时代的弓弦”
大时代的弓弦,正等待年青的臂力
拙句专赠崇发同志双正
臧克家乙丑之夏时年八十
这是臧老为《文化生活报》题写贺词时,给我另写的一幅墨宝。
那天,写完“有益有趣有味,高尚健康文明”,臧老兴致很高。我便问臧老:“这回,给我写点什么?”
“就写刚进屋时我给你讲的那句话。那是我的一首诗里的句子。”
臧老不仅答应了我的请求,而且连写什么都想好了。
听臧老的家人讲,臧老是一个十分热情的人,对年轻人充满热爱,愿意帮助每一个有求于他的人。
从臧老写给我的这句题诗中,我深深地感受到了他老人家对我的关爱。联想到那句“凌霄羽毛原无力,坠地金石自有声”,我感到臧老既像一个高明的心理学家,又像一个高超的思想教育家。他摸透了我当时的所思所想,对症下药,开导我,教诲我,使我终生受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