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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90年代初,龚克在清华大学给学生们上课。资料照片
1977年恢复高考,是打倒“四人帮”以后中国政治生活中最大的事件。
当年,教育是“文革”的重灾区。没想到,邓小平同志一复出就自告奋勇抓教育,并以大无畏的政治决心,改变已经作出部署的“工农兵学员”推荐招生工作,采纳教育专家的意见,毅然作出当年恢复高考的决定。当年10月恢复高考的消息见报,12月便雷厉风行地在全国范围组织起约600万人参加、牵动亿万人心的考试,次年春全面开学。这一重大举措,震动了整个中国和世界。因为,它事实上冲破了“两个凡是”的思想藩篱,从而改变了我们那一代人的命运,向全世界昭示了中国即将发生巨变,为一年后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实行全党全国工作重心的转移奠定了重要的群众基础。恢复高考,虽然在600万考生中仅有20多万人入学,但这一“巨变”让青年一代看到了希望,赢得了民心、提升了民气,使之后的改革开放顺理成章。
我那时已在工厂工作了近8年,申请上大学已经是第5次(有3年工龄即可申请),但总是得不到机会,也不知怎样才能得到机会,因为“个人报名、群众推荐、组织审查、学校录取”的方针,没有透明的规则,没有凭自身努力去争取的机会。我没想到竟然能恢复高考,让所有的人凭自己的努力争取上大学。
接着,又是一个接一个的“没想到”。没想到,我们入学不久,就召开了十一届三中全会,彻底放弃“以阶级斗争为纲”,实现了历史的转折,开启了改革开放的新时代;没想到,我们这一届还没有毕业,在邓小平大力推动下,中国迅速建立起前所未有的国家学位制度,从而形成了从学士、硕士到博士的完整的现代高等教育体系,使我们成为第一批拿着学位毕业的中国大学生;没想到,我们即将毕业,在对外交往很少、外汇紧缺的情况下,邓小平竟然能下大决心“成千上万地派”留学生,经过考试选拔,我成为最初出国留学中的一员;没想到,我在国外完成学业时,又是在邓小平的推动下建立了中国的“博士后流动站”制度,我则有幸成为最早的中国博士后之一,从而有了“流动”的机会。更没有想到的是,邓小平提出,大学特别是重点大学不仅是教学中心,也要成为科研中心。这一主张深刻地改变了中国大学的面貌,让一批研究型大学迅速兴起,高等教育的质量和水平从根本上得以提升。教育的变革成为全国变革的先导,为改革开放提供了最重要的人才支撑。
35年如白驹过隙,自己从一名考生到大学校长,可以说我是在大学里亲身经历了天翻地覆、沧海桑田般的变化。
我们的大学教学变了。我学的是“微波技术”专业,出国后对不上口,因为国外的本科口径是“电子工程”,或是“电气电子工程”,甚或是“电气电子与计算机工程”。我们那时几乎全是规定好了的必修课,到国外要自己选课,很不适应。我们那时的学习内容由于长期封闭,几乎形成了“时代差”。比如,在国外“数字技术”已经成为主流,而我们那时却基本上停留在“模拟时代”。又如,那时在国外已经讲授网络,而我们还没有接触过“单机”,还是拿一张张卡片写程序,穿纸带做输入,进机房也只是参观而已。今天,我国大学不仅是专业口径大大拓宽了,而且大力发展通识教育,开设了从公共通识课到专业基础课和专业课不同层面的选修,以及双学位、主辅修、转专业等等,教学、实验的内容和设施与发达国家几无差别。还有,毕业统一分配变成了自主择业,这种择业的“自由”是多么巨大的历史进步啊!
我们的国际交往变了。我的毕业设计指导老师是系里“凤毛麟角”的上世纪40年代的留美生,但由于30年的隔绝,脱离了世界学术前沿,我们能查到的资料不仅少而且旧。中国学者偶尔参加国际学术会议,带回一本会议文集,如获至宝。我出国时,为打一个国际电话要开介绍信、去北京西单排队、登记,极其麻烦。我回国时,新“海归”也还是“凤毛麟角”,常常要在国际交流中当“翻译”。今天的学校里,“海归”教师比比皆是,他们与国际学术前沿保持着紧密的联系。他们不仅经常地、大量地参加国际学术交流,而且很多重要的国际学术活动就在国内甚至是校园内举行。我们的师生通过网络与国际学者同时接触最新的信息。
我们的学术地位变了。那时我国学者在国外发表论文很少,在国际学术组织任职的几乎没有。记得到20世纪90年代,全校的IEEE会员只有几个人,现在光是电子系就有好几位,且在国际学术界相当活跃。20世纪80年代初,重点大学一年只有几十万元科研经费,现在增长了近万倍。在一些重要的实验室,我们的科研已经站在世界的最前沿。我国的国际学术论文已位居世界前列,中国学术成果被引用和关注的越来越多。大学里的国际科技合作已成常态且迅猛地在广度和深度上发展。我在奥地利的老师Riedler教授,1981年第一次来华讲学,讲的就是卫星通信的ABC,听课的却大多是当时资深的中国学者。20年后,Riedler到西昌卫星中心参加他们研制的仪器搭载在中国卫星上的发射,并参观我们在清华的小卫星中心,我们都感慨万千!
我们的大学地位也变了。那时,与国外大学在管理层面打交道,就像是小学生,必须从头学起。现在,尽管我们依然虚心学习和借鉴世界一流大学的经验,但我们已经成为平等交流的“同事”。中国大学对于教育发展的认识和见解、中国教育改革发展的实践经验,越来越受到国际同行的重视,我自己就曾多次受邀,与国际著名大学校长在重要国际论坛上同台演讲和研讨。特别要说的是,当年我们出国后要先经过考试认定才能注册为研究生,而今我们的毕业生已是世界生源和就业市场上的“抢手货”,力主放开中国研究生签证的正是美国最优秀大学的校长们。
改革开放的35年,教育领域经历了从封闭到开放、从落后到与世界同步的巨大变革,但仍然存在不少需要进一步改革开放的地方,十八届三中全会对深化教育领域综合改革作出了新部署,一个全面深化改革的新局面又将呈现在人们面前。(南开大学校长 龚 克)
(本报记者 晋浩天采访整理)
(简介:龚克,1977年参加高考,1978年进入北京理工大学学习,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1982年毕业后留学奥地利,归国后入清华大学电子工程系任教,曾任清华大学副校长、天津大学校长,现任南开大学校长。2013年10月,龚克获聘联合国秘书长“科学咨询理事会”,成为该组织中唯一一位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