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到: | 更多 |
都在说中国梦。我们生活在这个时代,应该人人有梦,个个追梦,这样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才会做得云蒸霞蔚,活力四射。否则,多么宏伟和瑰丽的梦,都只是个梦的框架,梦的躯壳。
我想对青年朋友们说,我也是个有梦的人。我做的梦,是当个作家。说起来那是上世纪40年代的事了,那时我率部东渡黄河去抗日的父亲把我寄养在湘西,在动荡中,渐渐长成了一个中学生,懂得了生存的艰难,有了用笔倾诉的欲望。后来,我又读到了林海音的《城南旧事》,书里小英子的遭遇勾起了我的满腹辛酸。我知道林海音是写她的童年,心里想,我的童年比她笔下的这个小英子凄凉多了,有一天也要写出来。几十年后重返湘西保靖我读过书的原省立八中,年纪大的老师还记得我的作文次次得“甲”,经常被当作范文宣读,就说湖南这个地方出女作家,丁玲是湖南人,琼瑶也是,当年一看我的作文,便知道我在这条路上也可能有出息。当然,他们说得最多的还是我隐姓埋名,胆小怕事,说当时打死他们也想不到我是贺龙的女儿。
新中国成立后,我回到父母身边,有了更好的学习条件和老师。记得上世纪50年代初,我15岁,有一次在北京医院住院,一个备受人们尊敬的中年人每次遇到我都笑眯眯的,露出长辈特有的那种关爱。我非常奇怪,问医生护士他是谁。医生护士说,小姑娘,人家那么关心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他是政务院副秘书长齐燕铭啊!也在这个病区住院。我吓了一跳,马上想到齐燕铭不仅是个大官,还是个大学者、大作家,在延安时期就主持创作了新编历史剧《逼上梁山》和《三打祝家庄》,受到过毛主席的称赞。再次遇到他,我感到亲近多了,他问我什么答什么。一天,齐燕铭来病房看我,发现我喜欢读小说,建议我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说早读过了。他又说,他那里有许多小说,都是中外名著,我都应该读。我说,那你借给我看。他说可以,不过有一个条件,每读完一本书必须写一篇读后感,他通过后,才能借下一本。我求之不得,正盼着有人教我写作呢,连忙答应了。从此,我每读完一本书都交给他一篇读后感,他也说到做到,每次都给我讲评,有时大加赞扬,有时指出不足,说哪本书没有抓住要害,哪本书没有读出真情实感。读完《安娜·卡列尼娜》,我由于年少青涩,对男女感情上的事没有感觉,什么也没有写。他惊愕地望着我,说读这本书你还没有感受?第一句话就博大精深,可以下笔千言。
因受到齐燕铭的指点和鼓励,我的写作大有长进,很快想到给报刊投稿。但我有自知之明,只敢投小报小刊。父亲听说我想当作家,非常惊奇,激励我说,在小报小刊上发表文章不算有本事,我们要上就上《人民日报》。在他看来,只有在《人民日报》发表文章才算作家。从那以后,我大胆投《人民日报》。只可惜直到“文革”来临,我也没有成为父亲心目中的作家,因为我从来没有上过《人民日报》。
当我在《人民日报》发表作品时,已是20多年后的事了,这时父亲已含冤去世,我也还在工作和生活的泥沼里苦苦跋涉。但那天,当我在大街上的阅报栏里看到我的文章出现在《人民日报》上时,激动得全身发抖,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我痴痴地站在报栏下,想笑又想哭,在心里一遍遍对父亲说:爸爸,我写的文章终于被《人民日报》发表了,成了你希望我做的作家,你该满意了吧?
改革开放后三十多年,国家政治清明,经济繁荣,我的处境也在一天天改善,先后当了记者、编辑、党史军史专家、高级军事科学研究员。然而,真正作为一个梦诱惑我的,还是当作家。因为60多年了,无论在艰难年代,还是在顺利时期;无论工作多忙,在实际事务中陷得多深,我都坚持把自己亲身经历的,在史料中执意寻找和发现的,特别是与我父母有关的历史片断和情怀记录下来,留待日后整理成文;还利用工作和回湘西寻亲的机会,一路追溯父母和我童年散落的足迹。我叮嘱自己,此生一定要好好地写一部书,一部父亲母亲和我自己的生命史与心灵史。最近,我终于如愿以偿,出版了寄托我这一生梦想的散文集《父亲的雪山,母亲的草地》。在交出这部书稿时,我惊奇地发现,原来我一辈子都生活在一个梦里。过去那么多年,我持之以恒,苦苦坚守下来,就因为这个梦总在远方召唤我,鼓舞我,让我乐此不疲,欲罢不能。
如今我年过古稀,是个真正的老人了,但我感到我的梦还没有做完。我还想写一部自传体小说,甚至还想写电影,写电视剧。我不知道我是否还能梦想成真。可生活在这样一个梦里,我感到非常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