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士光文集》:贵州人民出版社出版
一个人要是写过一点什么,就是这个人的生命曾经有过的一点痕迹。写作和人们其他的活动一样,都植根在人们对生活、人生和生命的追寻里。谁没有自己的痕迹呢?照说花开花落过后,就是不用再惦念那些已经散去的风雨的。只是对于有缘的人们来说,这如果还可能成为一种因缘的话,我似乎就应该把这些文字的由来,简约地写一些在这里。
我想说,我们来到这个人世上的时候,并不清楚这生命是怎样一回事情,并且后来也就一直生活在生命这个久远的谜里。但从此以后,我们就不得不怀着这一颗满是念头的心,踯躅在朝朝暮暮的岁月里。这生命就在驱使着我们自己,乃至是追逼着我们自己,在日子里寻寻觅觅。这样的寻觅,是要让这颗心得到满足。只有满足的心才会是安宁的,而渐渐地我们也就看见,我们的寻觅,正是朝着生活的、人生的和生命的,这样三条可能的路径延伸的。在散文《今生:经受与寻找》里,我就借助了万花筒来比喻这三条路径。
万花筒摇动出来的景象,不就是五彩缤纷的?这就像我们说的丰富多彩的生活,就是第一条路径,是生活的路径。但是万花筒里的景象,即便是丰富多彩的,不也是转瞬即逝的和不断重复的?这就注定了我们的满足是不会有止境的,是要反复地去追求的。我们这样寻找下去,渐渐地就会对这些万花筒一般的生活景象,有自己的烛照、寻思和比较。于是就会成为一种见地,一种学识,乃至一种专业。一个人就会从中为自己选择一种图像来作为自己安身立命的方式,让自己的心思和生命得到一种依附。这就是我们的人生,是我们可能找到的第二条路径了。年轻的时候,有20多年的时间,我一直生活在一处偏远的乡村里。在那些匆匆地来去的春风秋雨之中,在那些长长的白天和夜晚里,我能够怎样来安顿自己呢?应该说,比看看这个世界更要紧的,是要找到自己的世界。我能够有的让生命得以依附的方式,就是夜晚在那一盏油灯下阅读和写作。于是在那一段时日里,我就写下了这部文集的前半部分。所以我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作家,而只是一个在这个尘世间沉浮和寻觅着的芸芸众生而已。
我曾经也以为自己还会在这第二条路径上依旧地走下去,但渐渐地我就意识到,我不大能够这样重复地写作下去了。换了一种生老病死和悲欢离合,也还是一种生老病死和悲欢离合,要这样不断地重复自己,也像假装着在写作似的,就是让人气馁的。即使是在原来,在我还能够用写作来支撑自己的时候,我们的生命之中所固有的那种迷茫和哀愁,也还是在如影随形地跟随着自己的,我们也还是生活在这个生命之谜里,那么这时候,这生命就在艰难地追逼着自己,让人去寻找能够救助自己的路径。不妨说这就是第三条路径了,即是要直接地拆开万花筒,去寻找这生命的底细。
要拆开我们手中的万花筒自然很容易,但我们是不是可以继续用它来比对我们的生命呢?事实上,古往今来地,认识世界和我们自己,也就是人们一直在追寻着的事情。而我们的前人的求索,就留在了我们的文化积存里。后来在我们民族的传统文化里,我就看到了,“理一而分殊”。
一切复杂都源于简单。我们的前人老子在《道德经》里,就用一句话,“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这样我们就可以回到万花筒的比喻了。正像万花筒的本相只是一种无色透明的玻璃一样,我们的心灵的本相就是那种原初的无形无象的能量,它本来就是圆满的、安宁的和智慧的,是不需要用些什么来满足它的。但是这心灵在和世界的声色交流的时候,信息就会积存起来,好比万花筒里的染上了颜色的玻璃,就异化为我们的意识,这样就让我们有了一颗有色的识心。当我们再用这颗有色玻璃一般的识心去和世界交流的时候,我们便陷落在五彩缤纷的追求之中了。
所以这第三条路径上的寻找就是有终点的了。这就是要让我们回到根本,回到自己的内心深处,回到这心灵的“本来面目”。我后来就把自己在这第三条路径上的寻觅,留在了这部文集的后半部分里。
这第三条路径上的寻找,不仅仅是理念的和话语的,而且须是修证的和实践的,这也是我们民族的传统文化的一个特征。
(本文为作者文集的自序,刊发时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