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元旦刚过。傍晚的乔家山顶着蓝莹莹的天幕，天幕上系着雪梨色的半个月亮，黑黝黝的窗外轻弹着山风。而在炉火烘烤下，55岁的于云江那紫铜色的脸庞也像在燃烧着。“我挖了39年的山，好几回差点撂倒。现在，铁打的身子光剩了一层皮……”他坐着小马扎，点上一支烟，缭绕着其愚公般的传奇人生。

　　从山东省城济南沿东南方向峰回路转40多公里，就到了山峦环绕的章丘区文祖街道长水村。从长水村再向东南仰头望去，宛如魔幻城堡的乔家山就悬挂在晴天下。乔家山又名乔家顶，是一座从山坳里拔地而起的巨大土山。于云江的传奇人生就是从那里开始的。

　　苦水泡大的“牛犊”

　　亲兄妹9人，于云江排行老8，“在山区、这么多孩子，家里难处从何说起？”他5岁时，有一天随众娃串门，“那家大人把所有孩子都抱了一遍，就不抱我，嫌我脏破、嫌俺家穷。”这个细节和着往日的白眼与侮辱，像炸药一样埋在了于云江幼小的心里。他要争气。他开始想办法吃饱，偷偷地练蛮力，“从那起，我特别羡慕干活，一提干活就兴奋！”

　　到小学5年级，于云江就在假期给生产队拉车送肥、下沟割草，“一天挣3角钱。年底算账时，看父母数着我给他们的钱可‘滋’啦。”到了初中，埋在他心里的“炸药”已使他无法静坐在教室里了，“我从14岁就干农民工的活，拉板车给砖厂运土，1天挣两元钱。我推过装有30个瓦瓮的太平车，3天半走到禹城；再装上换来的500斤粮食，3天半走回长水村。带的煎饼不够就不吃。有一回快到村头时，饿得我一头歪进路边沟里。几趟下来，连那些眼高过天的人都摸着咱粗手大脚直夸：苦水泡大的‘牛犊’啊！”

　　血水淬炼的铁人

　　陪于云江巡山你会发现，他空着手走路时有些百无聊赖，若提着那把用来挖山的镐头则活力十足，像39年前那样雄心勃勃。

　　1979年开春时，村里年轻人都还在四处闹哄哄打扑克。这天一大早，于云江急火火找到村支书，“改革搞活了！收音机里说养鸡赚钱，你把乔家山租给我养鸡吧！”支书定了定神，在他铁板似的胸脯上捣了两拳笑了，“行。把本事都使出来！”

　　于云江的人生规划是挖出山洞养鸡，刨掉穷根发家。

　　乔家山的土质是适宜挖山洞的直立性很强的黄土，但要真的挖洞、养鸡谈何容易？挖窑洞自己干得了，可买种蛋或小鸡的钱哪里来？四肢发达又脑筋活络的于云江眼珠一转，定下了边挖山、边攒钱、边学养鸡的计划，“挖山时至少三回塌方都差点儿埋了我。”他搓着手对记者说。

　　于云江的攒钱计划，是给石灰厂烧窑，“为省钱我每天只吃一顿，饿坏了就掏出酒壶抿一口；3年没睡过床，困了地上一躺就打呼噜。别人一天最多出5吨石灰，我出8吨，比他们多挣一倍的钱。指关节疼了就用热水烫烫接着干；手脚受伤流血了，凉水一冲接着干！”

　　1986年2月，于云江结婚当天正赶上孵小鸡，“我和母亲轮流看炉子、翻种蛋。结婚当晚，我是护着那些种蛋睡的觉。”他感觉最难的是1995年，这年春节刚过，他买进1000只小鸡，山洞不够用，正要赶紧再挖大洞，父亲却病重去世。送走老人后，他每天只睡两三个钟头，大干11天才完工。“怕睡长了耽误进度，我就躺在洞里一条很窄的长条凳上，这样，一动弹就能摔到地上、醒来接着干。”他把左手食指伸给记者看，“有一回我穿着的褂子上还别着媳妇没用完的针和线。挖山时我手指划个大口子，看着滴滴答答的血，我顺手抓起针和线就给手指缝了起来：一针、两针、三针……”

　　乔家山上“不死鸟”

　　从1979年开挖的第一个10平方米的“原始山洞”，到如今配有提升机、投料机、粉碎机、引风机和清粪机等大型设备、面积达400平方米的“现代化山洞”，乔家山上总计4000平方米的8个山洞，全是于云江39年来胼手胝足开挖的。背负着穷且受辱的阴影，他就信奉单打独斗不求人。“我最多时养过两万只鸡，日产蛋1500多斤。咱这山上是‘山东省无公害农产品认证产地’，鸡蛋水分少、没腥味、口感好，特别好卖。”说到高兴处，他“啪”的一声为自己击节叫好。

　　然而，就在于云江含辛茹苦挖走祖祖辈辈头上的穷山时，另两座大山早已砸在他脊背上。1987年，他刚出生的女儿罹患基因疾病；3年后，他的儿子一出生也患有同一种疾病。“这俩事都像大山，差点把我压毁了，连吃半年中药。”于云江抬手抚弄着花白的头发长叹一声，“转眼又想，我小时候被人看不起，不能再让子孙不为人。我要当个‘不死鸟’，把不屈服的精神传给子孙，让他们昂首挺胸接着干！”

　　神清气通的于云江像回到创业起点上一样重新鼓足干劲，继续挖“山”不止。那也是一个岁末奇寒时节，他只穿单衣单裤，吆喝着前来帮忙的乡亲们大干18天，从山下到山上修了一条Y形公路，分别通向养鸡场的生活区和生产区，把乔家山装扮得更漂亮了。“现在我虽然是铁打的身子光剩一层皮了，可俺闺女找了门好女婿。他们和我一样有干劲儿，还更有头脑；养鸡场往后一定更红火。”于云江告诉记者，农业农村部有关领导去年8月来看他时，一个劲儿夸他是“当代愚公”，还说要将其事迹搬上电视台呢。

　　此时早已曙色舔窗。毫无倦意的于云江站起身去开窗透气。逆光看去，硬挺的几绺头发、风动的衣领和刀刻似的铜脸盘，经红红的太阳一照，看上去他还真像传说中的“火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