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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鲁迅笔下的国民性
立人怎么立?他认为,就是要立这个人的精神、立这个人的心和内部世界。后来,这成了鲁迅作为一个文学家毕生矢志不移的主题
第二点,我觉得我们读鲁迅要有一个主题。
有一个日本的鲁迅研究家说得很妙。他说:“鲁迅先生一辈子就写了一本书,这本书叫做《鲁迅全集》。”什么意思呢?鲁迅从提笔开始写文章、发表开始,他就始终抓住了一个主题。所以他的文章在以后编辑出版的《鲁迅全集》中,都有固定的位置,不是那么乱。鲁迅生前出版的单行本从来不重复。这很不容易。一方面,说明他安排得很从容;另一方面,说明他思考的问题就只有一个目标、一个主题。什么主题?就是我们最熟悉的“国民性改造”。
用鲁迅自己的话来说,在他1925年给许广平的信(后来叫《两地书》)中说:“中国最重要的是改造国民的劣根性”。他在1922年写就的《呐喊》的序中有另外一个说法:“(中国)凡愚弱的国民,即使体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壮,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为不幸的。”这个话说得有点过分,但也是鲁迅自己说的,“所以我们的第一要著,是改变他们的精神”。这个思想从一开始就有。他在日本时的那些作品(比如《摩罗诗力说》、《文化偏至论》)中,就是讲这个道理的,就是要立人。立人怎么立?他认为,就是要立这个人的精神、立这个人的心和内部世界。后来,这成了鲁迅作为一个文学家毕生矢志不移的主题。所以,读鲁迅的著作,我们要留一个心。除了欣赏他的语言文字之妙,还要看他是怎样触及了我们中华民族深层的文化心理。
鲁迅曾说,他的小说都是从病态社会不幸的人们中撷取的几个故事。他在给年轻作家沙汀、艾芜的通信中写道:“一个作家写小说,选题要严,开掘要深。”你不能什么都写的。你要选一个最好的题目,而且开掘的深度要越深越好。大家熟知的《祝福》就是这样一个好例子。他为我们普通中国人内心的恐慌、满足,提供了一个他自己的认识。鲁迅并没有说他写的这个祥林嫂是真的还是虚构的,他只是提供一个画面而已。怎么认识要靠我们读者自己跟作品对话。
鲁迅先生写于1907年的《摩罗诗力说》里面有一个观点,对我影响很深。他认为,世界上的各种文学都能够启示人生的秘笈、奥妙,但是这个人生秘笈不能够通过纯粹的学者说出来,只能够通过诗人和文学家。为什么呢?他说,好比热带的人从来没有见过冰。那么,假如你从物理、化学的角度解释冰是什么,他永远不知道冰是什么。最好的办法是拿一块冰让他去摸一摸,事情一下子就讲清楚了。文学就是这样。它与人发生直接的接触,然后按照生活本来的样子,把它描写出来。当然,因为作家的水平参差不齐,描写的结果会不一样。高手就传神于章句之中,把人的精神全部写出来。
鲁迅的小说是写改造国民性的。如果我们读鲁迅小说,读不出其中人物内心的汹涌澎湃、深度,那你就没有读懂。不仅是一篇《祝福》,还有很多。后来,鲁迅很自豪地说,“我在小说中审查的国民性,现在都在我的杂文中了。”所以他的小说和杂文的主题其实就只有一个——我们中国人的文化心理、我们的国民性的问题。抓住这一点,鲁迅的著作就有整体性。而且鲁迅不仅写别人,他也写自己。他连翻译别人的东西都是为了借西方的火,烤自己的肉,看看是什么味道。鲁迅先生一辈子都是这样的追求。既然他有这样的追求,我们就按这样一个线索来看他的书。这样所得到的就不像一般看闲篇那样不着调、不得要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