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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音乐创作状态的叶小钢
这一天是星期三,天空湛蓝。傍晚,叶小钢出现在国家大剧院,背一个黑色双肩背包。许多镜头对着他,其中一台摄像机后面站着黑衣墨镜的导演。稍后,几只话筒伸向他。“谢谢大家……”他一边用纸巾拭汗,一边微笑着介绍由他作曲、7月初上演的歌剧《永乐》。
前几日,叶小钢来彩排过。面对汗涔涔的演员,他用悦耳的声音告诉大家:“这不仅仅是排练歌剧,还是空间的释放。城市的人忙忙碌碌,心里积压了很多东西,他们来看大家演出,也许心里会有些小小的幸福感。”
6月18日,叶小钢刚刚被推举为新一届的中国音乐家协会主席。他生于1955年,朋友们说,很少有人在他这个年龄还能保有一团真气、一身热气。无数个深夜,他独自坐在办公室的钢琴旁,轻按琴键。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身躯里装了一个年轻的灵魂。至于询问他当音协主席的感受,他的回答简单、平静,略微深沉:“生活工作如常,身上的担子更重了。”
上海陕西南路582弄——
父亲的作品唤起了他音乐创作的好奇心
1954年,不满30岁的叶纯之结束了在香港的“揾食”生涯,携妇将雏回到阔别8年的上海。8年间,他为《翠翠》《嫦娥》等一百多部电影作曲配乐,名字在香港乃至东南亚家喻户晓。据说,其行程犹如今日之明星,经常被刊诸报端。
这次举家返沪,当然又是一个大新闻。只是,这次并不在“娱乐版”。就在叶纯之离港的第二天,当地几家亲台湾报纸赫然刊出:“中共文化特务叶纯之昨日回国。”原来,叶纯之在香港一边进行音乐创作,一边秘密从事共产党领导的革命工作。他被组织要求匆匆返沪,不免引起外界猜疑。
第二年,叶小钢在上海出生,他上面的两个姐姐和一个哥哥都出生在香港。他的大表姐赵青是著名表演艺术家赵丹与叶露茜的女儿,后来成为新中国第一代舞蹈表演艺术家。赵青在《我和爹爹赵丹》(1998年1月昆仑出版社出版)中回忆:“我的大舅叶纯之,后来成了著名音乐家,在港台享有盛誉;电影《火烧圆明园》《垂帘听政》都是他作曲的。表弟就是音乐界后起之秀叶小钢。”
在上海陕西南路582弄,虽然叶小钢一家住一幢三层洋房,但是他记忆里的童年同样不乏艰辛。小时候,他经常凌晨去马路对面的步高里小菜场排队买菜。因为只要稍晚一些,紧俏的蔬菜就没有了。叶小钢经常一个人排三个队,用竹篮子和青砖占两个队。有时与人发生争执,他会瞪着眼睛据理力争,毫不后退。
他4岁开始弹钢琴,却没有考进徐汇区少年宫的钢琴班。6岁上下,他在陪二姐去上海市少年宫考试时,被舞蹈指导邬美珍看中,进了市少年宫。
叶小钢对区少年宫钢琴老师不屑的眼神耿耿于怀。“拉倒!区少年宫有什么了不起,我是市少年宫舞蹈队的!”邬美珍对学生十分苛刻。“现在我天天像拿着鞭子似的逼着我的作曲学生‘拼搏拼搏’‘奋斗奋斗’‘搞事业’,恐怕是从邬美珍那儿潜移默化来的。”叶小钢对邬美珍心存感念。
刘力是叶小钢带的博士生,从本科入学一路跟着叶小钢,他的话印证了恩师的严格。“刚开始的时候,我们都比较怕叶老师,觉得他说话重,你哪里不好,他会马上严厉地指出来。”现在,刘力觉得恩师的脾气好多了,但耿直的性格始终没变。
组织上一直没有解决叶纯之的工作问题,叶家的日子不好过。叶纯之一度被下放到农村。母亲靠给别人绣花赚钱维持一家生活。叶小钢和哥哥、姐姐常帮母亲揽活、送货。
但叶家的空气中几乎每天充溢着音乐之声——叶小钢“丁零哐当”弹钢琴,哥哥“呜呜咽咽”拉小提琴。其他时间,叶纯之把唱片放进老式留声机里,普罗科菲耶夫的《彼得与狼》、德沃夏克的《新世界》或《贝多芬第九交响曲》就飘了出来。
叶家有丰富的藏书。小学毕业后,叶小钢大部分闲暇时光都窝在上海陕西南路的洋房里啃经典。“文革”时抄家,叶家大部分的书都没剩下。可笑亦可叹的是,德莱赛的《美国的悲剧》因为书名逃过一劫。
1971年,初中毕业的叶小钢“上山下乡”去了农场。在上海的崇明岛,他学会了插秧、割水稻。转年又去了上海郊区一个偏远的造纸厂当钳工,一干就是6年。在工厂当学徒的头一年,他用自己的工资买了人民文学出版社第一版《鲁迅全集》。
“除了《两地书》之外,鲁迅的书我都很熟。”叶小钢很欣赏鲁迅的文笔和思想。有人评说,叶小钢的音乐是治愈系的,但他的文字却很辛辣。他刊诸报端的散文,透着鲁迅杂文的影子。他认为,音乐和文章是“两股道”。他文章落的名字经常是“叶小纲”。
当时条件非常艰苦,叶小钢每天早上6点起来上班,下午六七点钟才回到家里,吃两口饭,赶紧练琴。“每天一睁眼,大概有十几个小时都不是自己的。我当时认为人生最大的目标就是脱离这个环境。对我影响最大的音乐家是贝多芬,他与命运抗争的英雄主义思想对十七八岁的我影响很深。”
叶小钢每天坚持练琴两个小时,星期天会加劲练八个小时。“我经常弹到楼下人拿着竹竿捅天花板,前后左右的邻居拿石头砸我们家的玻璃。夏天,父母也会因为我弹琴,躲到阳台上去。有一次,母亲问邻居:你看钢琴伴奏《红灯记》吗?邻居说,我看什么,我天天听人在隔壁弹。”
厂里工人都知道叶小钢会弹钢琴,对他比较照顾。但有一件事让他很痛苦。当时,年轻人要求思想进步,积极入团,但是叶小钢因为家庭原因一直不能如愿。费了很多周折,叶小钢终于入了团,但还是有人投反对票。有人说他老不务正业,弹“封资修”的东西。
叶纯之直到“文革”结束前都没能回到他所钟爱的音乐工作中,但他始终没有放下音乐。叶小钢记得,父亲创作的《中提琴协奏曲》,“忧悒的中提琴破空而来,似清朴之人立于苍茫天地之间。就是这个作品,最终在我心灵中唤起了对音乐创作的好奇心。”
叶小钢锲而不舍地练琴,希望“考上文工团,改变人生”。总政、海政、空政、铁路、煤矿等文工团他都考过,业务没有问题,最后都卡在了政审上。“你们今后的人生一切都要靠自己努力,家里是指不上的。”父亲常说的这句话叶小钢记忆犹新。“20年后,我一个人赤手空拳跑到北京来打拼,几乎没有一个人可以襄助。我早早意识到,命运改变只有靠自己的努力。这一点我永远感激自己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