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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林:我就是个蚂蚁作家
//www.workercn.cn2016-01-27来源: 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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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上海的翻砂厂,“丑”是指缝里永远洗不掉的泥。

  她是中国新时期的第一代农民工。揪着上世纪80年代的尾巴,赵林偷偷准备了行李,跳上了开往上海的列车。

  “家里的云是棉絮一样的一大团飘啊飘,这里的云如骆驼一样大踏步地跑啊跑。家里的太阳是从山那里出来的,又从另一座山那里落下了,这里的太阳是从哪里出来的呢?”赵林在书里写道,在上海,她找不着东南西北了。她左肩扛着被子,右肩扛着大米,手里提着袋子,就像春耕时爸爸左肩扛着犁,右肩扛着轭,手里还牵着牛下田的情景。

  她嗅着衣着鲜亮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香皂味儿,感到沾了人家的光。那时,外乡人在上海并不好找工作,只有抛光厂和农场要人。抛光厂的车间简陋得就像雨篷,飞舞的灰尘如同棉絮。四面都通风,铁锈泛着臭鱼的气味。100多台机器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砂轮和铁器碰撞冒出耀眼的火花,房梁上落下不知多厚的灰。工人戴着捂耳帽子,白色的口罩早已染成灰色。

  在这个自行车大国里,赵林的工作是生产自行车的后座、铃铛和连接车把的零件。她聚精会神地拿起它们,放在砂轮上小心翼翼地摩擦,若人不小心碰到了砂轮,肉就被剐掉了。半天下来,劳动布做成的手套已经千疮百孔。很多做这个工作的人最后都成了缺少手指的残疾人。赵林曾经不慎把膝盖沾上了砂轮,血像喷泉一样涌出。

  她觉得自己更丑了。农村人身上的“土”拍也拍不掉。“我是乡下的,我跟人家不能比。”在《蚁群》的首发式上,赵林穿着黑色的棉服,杵在台上。头发绑到脑后在低处打了个结,脸色蜡黄。这个本该是主角的人站在最角落的位置。一旁,是穿着红色、驼色大衣,纤细丝袜的“女领导”,名牌围巾在她们的脖子上耀眼夺目。

  “你说我妈那个熊样儿,怎么还会写书?奇了怪了。”25岁的露露是赵林与第一任丈夫生的孩子。

  出嫁那天,赵林的嫁衣不红,堂姐把自己的红袄子脱下来借给她。丈夫九斤生得一米九的大个子,不胖不瘦,浓眉大眼,雪白干净。他的字像人一样好看。赵林喜欢识字的人。

  露露8个月,分家的时候,因为一个锅盖,婆家一家老小对赵林拳打脚踢。那天,九斤穿着结婚时赵林给他买的蓝色中山装、黑色皮鞋,掐住了她的脖子,一边掐一边喊:“我让你去拿锅盖,你还要锅盖吗?”

  赵林浑身颤抖如筛糠一样,耳朵一阵轰鸣,说不出话来。她快把嘴唇咬掉了,只连着一点点皮。从那一刻起,这个南方偏远乡村的农妇决定,离婚。

  1991年,他们在照相馆给女儿拍了一张照片,每人留了一张。路上,女儿咯咯地笑着,她一出生便在动荡中,女儿很漂亮,赵林说像父亲,不像她。

  谈到如何走上写作之路时,赵林说:“因为在写作里自己可以随意创造,就像是命运的主宰者,我可以捏出各色事物。”她在小说里不用化名,真实的名字让她更有感觉。“在小说里,我想把谁干掉就把谁干掉。”低眉顺眼的赵林忽然来了精神,提高了音量。

  一个缺乏美貌的女人,拖着孩子,又是外地人,她跟浙江人相了4次亲,一般人都不要这样的,怕她是骗子,骗了钱就跑了。

  第二任丈夫是拉板车的,嗜烟酒如命。长得丑,脾气也不好。他没有固定收入,房子是租的。领结婚证那天,赵林的表情愤愤的。

  这时候打工已经风靡全国,打工者肩膀挨着肩膀,行囊碰着行囊,如蚂蚁一样顺着撒满蜜糖的道路,亦步亦趋地前进。赵林在书里写,蚂蚁们磕磕绊绊,挤挤挨挨,有的被磕得头破血流,有的被摔得半死。有进了收容所的,有找不到工作没钱回家投江淹死的,有爬火车被抓住跳窗跌死的,有急成精神病的。

  浙江翻砂厂和上海的抛光厂有很多相似之处,灰尘大,干活儿一天人就变得不像人了,像从染缸里捞出来一样。“吐出来的痰就像一滩黑鸡屎,头发像刷了水泥硬邦邦的”。

  2012年,赵林和丈夫在翻砂厂给人做饭。这是少有的夫妻二人并肩作战的日子。他听了赵林“蚂蚁”的比喻,对她说,“我是一只喜欢你的蚂蚁,愿意跟着你爬来爬去。”

  不知什么时候,丈夫脾气没有了,连烟也戒了,酒也不喝了。这正是赵林心中的好男人。

  赵林在卖饼的空隙写作,有时灵感和生意一同来了,她会放下笔,拿起铲子。“卖饼和家务是第一位的,写作是第二位的”。

  有时赵林写了一段,丈夫就问:“写哪儿了?有没有写我?”

  她说:“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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