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eannie Z
第一次看到《当我望向世界》中的作品时,我是非常惊讶的。
毕竟也算是看着萧言中的漫画长大,然而这一次,那些色彩鲜明的画面和仔细控制的笔触变幻为自如而极简的线条,我几乎要认不出他的风格了。而再看看《动物也疯狂》,那些我所熟悉的单幅漫画也褪去了原本的颜色,跃动的绿、黑、白之间,线条与阴影的细腻搭配反而浮现了出来。
这两部同样以动物为主体的作品同时出版,似乎象征着萧言中在创作上所摸索出的一片新天地。
在我的记忆里,萧言中的作品一直秉承着单幅漫画特有的那一种“安静的幽默”:不需要去挠读者的痒,只需轻轻在额间一点,就能让你会心一笑,类似灯泡明灭的瞬间,妙不可言。然而与传统报纸上的单幅漫画又有所不同的是,他并不拘泥于最能够引起共鸣的现实生活这一条捷径,而是创造出一个一个独特而奇妙的秘密花园。萧言中笔下的这些秘密花园,有时根植于对现实生活荒诞的注脚,有时却是来自天马行空的卡通狂想:神仙、童话、动物。这些熟悉的元素被他所解构、打散又泼上荒诞的墨水,展卷之后便是一幅天真又疯狂的图景。
然而在《动物也疯狂》中,这个世界被进一步地解构了。天真的颜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同于其他单幅漫画的跳跃排版。线条在衬托的绿色中显现出来,更加的清晰,场景深浅分明。尽管相同的幽默贯穿始终,萧言中所构建的世界在被简化的画面中变得更加广阔、自如,也脱离出了鲜明颜色所带来的阅读捷径。他脑中属于那座“动物园”的角落,也因此变得更加鲜活。
相比于《动物也疯狂》,《当我望向世界》则是萧言中对于画面和表达的更进一步的探索。到了这本书中,单幅漫画的意义早已脱离了四方的场景、框架,甚至单纯致力于幽默的表达。他用手指在数码产品上创作出一幅幅动物肖像,但又仿佛在担心浪费虚拟的笔墨一样,专注于使用最简洁、自如的线条勾勒出这些动物各异的神态。这些神情中既有人类的失落、欢欣、疑惑、狡黠,又与每一种动物的外貌精准地贴合。它们传达着人类的思维、情感,又聚焦于一个动物性的世界,仿佛是作者把脑袋探进每幅画面,为它们配上自己的原音。这些配音时而诙谐,时而温柔,有时又像是一段没有特定方向的遐想。而其他的时候,这些声音变成了作者对绘画的注解。到了这里,单幅漫画的叙事性已经变得时隐时现。当叙事性隐没在海面之下时,作者便浮上来,赋予单纯的画面更多遐思。当叙事性重又显现,那种灵光一闪的幽默又轻轻地在你头上一点。在这个世界里,严谨地为配合主题而勾勒出的场景消失了。萧言中留下的,是几笔描绘出的幽默的神态、角色的精髓,而余下的空间则留给读者去想象。
在《当我望向世界》中,有一幅美人鱼的画像。画像边是萧言中配的字:“传说中的美好,常常在于没人真正去过、看过,于是想象的空间无限大。”这句话不仅仅概括美人鱼在他笔下诙谐羞涩的形象,更是囊括了这些萧言中脑海中的“秘密花园”们的本质。约瑟夫·坎贝尔曾经说过:“神话是集体的梦境,梦境是私人的神话。”在萧言中的叙事中,对于传说、神话、童话和我们耳熟能详的故事的解读是经常的主题。曾经,这些主题被赋予了严谨的幽默结构,在反讽或解构中与我们的生活紧密相连。但是五十出头的萧言中走出了更远的一步。他不再拘泥于单一的幽默叙事,而是让思维发散,放轻笔下的掌控,任由脑海中疯狂、温柔而天真的世界跳跃出纸张的界限,留下无数被线条轻轻挽住的想象。这些世界中,泰山成了猴子们的公交车,原始人与恐龙斗智斗勇,而各种各样的动物更是变成了实用哲学家。萧言中这一次放开手来,洒脱地让它们自己跳进读者的大脑挥毫泼墨,把故事变成梦境般无边无际的平原。
这个梦境时而是集体的,时而又是私人的。在《动物也疯狂》中,读者被牵入一个似曾相识又前所未见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萧言中的幽默一如往昔,让人在共鸣中微微一笑。然而简化的线条、不断变化的排版又让读者拥有了更大的解读空间,从共通的叙事中引发出个人阅读的感受和体验。在《当我望向世界》中,萧言中完全浸入了一个个私人的梦境世界。在这里,文字与图画的互相审视渐渐转变成了作者的声音,又或者是观者的遐思。这些发散的语句仿佛跳脱于叙事甚至角色的限制之外,但又如同梦境般无拘无束。就如同梦境只遵循自身天马行空的逻辑,“拟人动物”的格式在这里被打破,读者与作品的关系也开始变化,脱掉“理解作者意图”的镣铐从而跃入遐想的世界。等到回头再看,每一位读者都会发现自己已经从图画和文字那若有似无的叙事中,建造出私人的梦境王国。
萧言中带来的是全新的单幅创作:自如、放松,不拘泥于用作品带来简单的欢笑,却能够用最生动的线条勾勒出一个无限延伸的世界。如果说,萧言中曾经是一名出色的幽默漫画家,那么这一次,这顶帽子就已经盖不住他奇思妙想横飞的脑袋了。这一次,萧言中不但解构了已知的故事、建构了自己的世界,更将画笔放开,把这个世界交给读者去探索、去感受、去填补灿烂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