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共鸣筒,两根弦,一张弓。二胡既简单,又绝不简单。本报资料照片
2018年,二胡演奏家马晓晖的“二胡与世界握手”全球个人巡回音乐会进入了第15个年头。在欧、美、亚、非几大洲的几十个国家和地区,伴着二胡悠扬的琴声,民族琴韵正一点一滴地洒向世界。
日前,马晓晖在上海图书馆举办讲座,讲述自己与二胡的多年情缘,更讲述二胡独有的文化魅力。
小时候觉得它有点丑,
长大后悟出了它的美
马晓晖出生于唐山,父母是唐山铁道学院的教授。不久后铁道学院南迁四川,改名西南交通大学,马晓晖得以在钟灵毓秀的峨眉山脚下长大。
父母是理工科教授,同时也是文艺爱好者。家里有三件乐器:小提琴、手风琴和二胡。爸爸拉手风琴、妈妈唱歌,或者爸爸拉二胡、妈妈跳舞,马晓晖记忆中都是这样欢乐温馨的场面。
小时候,马晓晖喜欢小提琴漂亮的外形。但是,小小的她把提琴架在肩上时,脖子总是歪着,实在不舒服,拉了一个星期就落枕了;马晓晖又觉得手风琴很有气势,可一旦琴放在腿上,又实在是太重,学了不到一个月,“小腰快断了”。6岁的马晓晖不得不把目光转向家里唯一剩下的那把二胡。
“二胡真的很简单,一个小小的共鸣筒,两根弦,一张弓,搁在腿上,一点儿不吃力,运弓时很潇洒——我想,那就学这个吧。”
别人说:你怎么选了这么个一点儿也不漂亮的乐器?年幼的马晓晖也觉得二胡有点“丑”,但练着练着慢慢地爱上了二胡,长大后也渐渐悟出了二胡的美:“二胡的结构虽然只有两根弦,但是这两根神奇的弦深刻地表达了中国传统的人文哲理。这根弦代表的是你,另一根弦代表着我,拉出来的旋律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二胡的旋律里,我们共同赞美生命、描绘山河、表达心灵。”
二胡虽然只有两根琴弦,却有近2000年的历史。它最早发源于我国古代北部地区的一个少数民族,叫作“奚琴”。宋朝陈旸在《乐书》中记载:“奚琴本胡乐也。”唐代诗人岑参“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的诗句,说明胡琴在唐代就已开始流传。
盛唐时,胡琴经丝绸之路传入中国,一路走,一路与当地的经济人文融合。“到了蒙古就成了马头琴,到了中原就成了二胡,到了广东就成了高胡,到了北方就变成了板胡……胡琴‘大家族’有30多种,各有特色,都是多元文化交流融合的结果,但归根结底还是‘中国制造’。”
最能表达中国人心灵、
最有情怀的乐器
在近代二胡的发展史上,有两位重要人物不得不提。其一便是大家熟悉的瞎子阿炳。
许多人觉得《二泉映月》十分悲凉,但马晓晖更愿意用“凄美”来形容《二泉映月》:“瞎子阿炳年轻时可说是才华横溢、风流倜傥。所以在他30岁双目失明后,非常怀念之前到处演奏、和朋友相会的美好时光。阿炳是道士出身,他的音乐里有道家风范。双目失明后又坐在同样的二泉旁边,更能感受到生命中什么是最值得珍惜的,所以他用琴声来表达他心中的月亮和盼望。”
相较之下,马晓晖更偏爱阿炳的另一代表作《听松》,13岁时,她正是凭借这曲《听松》考入了上海音乐学院附中。“这首曲子中有松树的挺拔屹立、慷慨气概,能听到风声,甚至能听到隐约的军号声。”
阿炳让二胡在民间得以广泛传播立下了汗马功劳,而另一位音乐家刘天华则让二胡登上了大雅之堂。作为文人音乐家,刘天华不仅懂钢琴、长笛、小提琴等西洋乐器,还会演奏琵琶等多种民族乐器。“刘天华一直为二胡‘鸣不平’,因为很多人觉得二胡不被文人雅士钟爱,是不登大雅之堂的乐器。但他觉得,二胡是最能表达中国人心灵、最有情怀的乐器,也是最能表达中国智慧的乐器。”因此,刘天华借鉴了小提琴的很多演奏手法和练习曲,把小提琴的滚揉弦等技法“移植”到二胡上,创作了多首二胡作品,成为马晓晖心目中“洋为中用”、传承二胡的一个典范。
也正是从刘天华身上,马晓晖开始体悟到二胡的灵性:“我对比了全世界很多种乐器,二胡是最接近人声、最接近语言的一种乐器。在学校时,老师就告诉我们:你拉二胡的时候要唱出来,而唱出来又要像拉出来的感觉。所以很多二胡演奏家都会唱歌,而且唱得很好。因为二胡是最有语气感、最有歌唱性的乐器。”
舞台上的马晓晖时而含蓄,时而奔放,时而风情,被称为“千面女郎”。但马晓晖说,“千面”的不是我,而是二胡。演奏起《良宵》时,二胡可以流露出浓浓的文人气息;演奏起河南梆子,二胡透着一股骨子里的开朗幽默;演奏俄罗斯作曲家创作的《远东》时,二胡忽然变得非常妖娆;演奏起埃及小曲《欢乐相聚》时,那正是发自内心的欢乐。
两根弦之间的弓,
正是东西方文化间的桥梁
1996年,马晓晖在上海音乐厅的一场演出,吸引了一位德国钢琴家。演出结束后,他专程到后台找到马晓晖,讲述了自己第一次听到二胡时的震撼。
“他说,这个乐器太神奇了!只有两根弦,看上去那么简单,却那么生动,活灵活现,有那么多的技法。钢琴虽然很美,也被全球认同,但是缺乏那种灵性,也没有那种语气感。他问我,我们能不能合作?”
1997年,马晓晖应这位音乐家的邀请,在德国汉诺威的一个文化沙龙上展开了一场二胡与钢琴之间的中西音乐对话。这场演出规模很小,现场只有80位观众,但它改变了她对二胡的认识。它让马晓晖意识到,二胡这种民族乐器,完全可以跨越国界;音乐的力量真的可以超越语言、跨越文化、穿越时空。
和世界对话,二胡有着很大的“先天优势”:“它具有很强的语气感,感情细腻,充满张力,在不经意间,就会钻进你的心灵,钻到你的神经末梢,你会被它打动。用这么一个乐器来与世界交往,是再合适不过的了。”而且,二胡本身也是多元文化的“混血儿”,有亲和力和融合力。以世界文化的视野来看二胡,马晓晖意识到,二胡的两根弦,不仅仅“一根弦像你,一根弦像我”,而是“一根弦像天,一根弦像地”,蕴含了中国文化的精髓;更是“一根弦像东方,一根弦像西方”,而两根弦之间的弓,正是东西方文化间的桥梁。
2000年,电影《卧虎藏龙》全球热映。当马友友的大提琴遇到马晓晖的二胡,仿佛两个美好而丰富的灵魂结为伴侣,震撼了无数听众的心灵。此后,马晓晖带着二胡去和世界各种音乐对话,一会儿与巴洛克时期的音乐碰撞,一会儿与交响乐队碰撞,一会儿与古钢琴、爵士、南美洲的探戈、布隆迪的大鼓等碰撞。
2003年起,马晓晖发起“二胡与世界握手”全球个人巡回音乐会,至今已有15个年头。她的巡演遍及欧、美、亚、非几大洲的几十个国家和地区,并举办了千余场的个人独奏音乐会及讲学活动。为了让国外听众进一步认知二胡,马晓晖还拓展了表演形式,边拉边讲,连说带演,向世界推广二胡。
“其实,文化传播还是需要一些技巧和方法的,这也是我在行走世界的路上不断揣摩出来的。”很多时候,中国音乐家刚开始演奏时,外国观众很新奇:哎,这个乐器没见过。但是15分钟新鲜劲一过,观众们纷纷离席。为什么?因为与他(她)的日常生活和情感体验无法产生共鸣。一路上,马晓晖不断地寻找这个让全球观众心灵相通的共鸣点。最后她发现,无论是哪个国家的人,无论是哪个民族的人,无论是发展中国家还是发达国家,每个人都渴望美,都渴望爱,都渴望一份真情。“只要在音乐中注入真善美,我觉得就有了和世界握手的基石。”(本报记者 曹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