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上海来的大教授,怎么这样抠!”初相识,西藏学生“大跌眼镜”。可更让他们惊讶的是,这个连宾馆里用剩的一点点肥皂头都要拿塑料袋装走的钟老师,一资助西藏老师和学生就是几十万元!为让藏族学生开拓视野,他私人出资发起了“西藏大学学生走出雪域看内地”活动,组织80多个藏大学生赴上海学习;只要是藏大老师申报国家级项目,无论成功与否,他都补助2000元……
日常科研开销让人发愁,钟扬总是爽朗得拍胸脯:把发票给我!大家都以为他神通广大,可整理遗物时才发现,他的办公室里,有满满两抽屉没报销的发票。
妻子张晓艳回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钟扬两度出国进修、做访问学者。回国时,他把在国外送报纸、端盘子省下来的生活费都买了计算机,准备捐给单位。过海关时,工作人员怎么都不相信,“个人回国都带彩电冰箱,哪有人买这种‘大件’捐给公家?”
研究植物一辈子,万千植物中,钟扬最爱高原植物,它们在艰苦环境中深深扎根,顽强绽放……他曾深情写下这样的诗句:世上多少玲珑的花儿,出没于雕梁画栋;唯有那孤傲的藏波罗花,在高山砾石间绽放。
“我愿为党的革命事业奋斗终身,愿接受党的一切考验。”钟扬入党申请书上的话,字字铿锵。这是高原植物的品格,也是钟扬,这个有着26年党龄的共产党员的人生追求。
先生之风
“每个学生都是一颗宝贵的种子”
“教师是我最在意的身份。”钟扬说,每个学生都是一颗宝贵的种子,全心浇灌就会开出希望之花。这些年,除了为国家收集植物种子,钟扬倾注了巨大心血培育最心爱的“种子”——学生。
凌晨5点多,爬起来给学生做早饭的,是钟老师;爬坡过坎,以身涉险为学生探路的,是钟老师;高原上,上气不接下气陪着困乏司机聊天的,是钟老师……从小,钟扬抱怨当老师的父母,关爱学生比管自己多。如今,他撇下一双心爱的儿子,陪学生的时间远超陪伴自己的孩子。
2003年,钟扬担任复旦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常务副院长;2012年,担任复旦大学研究生院院长。在任期间,他尽心竭力,推动交叉学科发展,创建了“问题驱动式”研究生教育质量监控和保障新模式,推动研究生培养质量持续提升。
“不能因为一颗种子长得不好看,就说他没用了是吧!”钟扬的笑声依然回荡在人们耳边。他有着植物学家的独到眼光,底子薄弱的少数民族学生、想办退学的“老大难”、患有肌无力无法野外工作的学生……钟扬经过“选苗”,照收不误。他用心浇灌、培育,一个个学生竞相开出希望之花,成长为有用之才。
2017年毕业典礼上,博士生德吉偷偷把哈达藏在袖子里,献给了敬爱的钟老师,这是藏族人心中的最高礼节。当钟老师用藏语向全场介绍她的名字时,德吉心里有说不出的激动。
知情人都知道,到西藏后,钟老师在复旦招收的研究生越来越少,在藏大招收的研究生越来越多。“在西藏培养一个学生很慢,可培养出来的学生吃苦耐劳,愿意去做这种高劳动强度、低回报的种子收集和研究工作。”钟扬自豪地说,“我的5个西藏博士,至少有4个毕业后扎根西藏。”
穿藏袍,吃藏食,学藏语,连长相也越来越接近藏族同胞的钟老师,把小儿子送进了上海的西藏学校。这个黄浦江边长大的15岁男孩,说的不是“沪牌普通话”,而是一口地道的“西藏普通话”。“他喝酥油茶吃糌粑,跟我们藏族娃娃一样!”藏族朋友们很爱这个孩子,这也是钟老师的“种子”啊!
2016年的一个夜晚,西藏拉萨。钟扬像往常一样吞下一把降血压、降血脂、扩血管的药物,打开电脑。“我自愿申请转入中组部第八批援藏工作组……”他不假思索,郑重写道。第六批、第七批、第八批,这已经是钟扬第三次申请援藏了。
初始援藏,钟扬想为青藏高原盘点植物“家底”。漫长科考道路上,他慢慢意识到,这片神奇土地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位生物学家,更需要一位教育工作者,“将科学研究的种子播撒在藏族学生心中,也许会对未来产生更为深远的影响”。再后来,他想把西藏大学的“造血机制”建起来,打造最好的平台,把学科带到新高度。
“不拿到博士学位授予权,我就不离开西藏大学!”来西藏大学第一天,全体大会上,钟扬对全校师生拍了胸脯。那时的藏大,连硕士点都没有。16年艰苦磨砺,钟扬帮助西藏大学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第一”:申请到西藏第一个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第一个理学博士点,为藏族培养了第一位植物学博士,带领西藏大学生态学科入选国家“双一流”……不仅填补了西藏高等教育的空白,更将西藏大学生物多样性研究成功推向世界。2017年,西藏自己的种质资源库也建立起来了,负责人正是钟扬的第一个藏族博士扎西次仁。畅快啊!钟扬春风满面,逢人就说:“来西藏吧,我做东!”
“西藏大学的第一批人才队伍已经建起来了,能不去吗?”面对钟扬的第三次援藏,妻子明知劝阻无望,但还是想试试。“现在是藏大的关键时期,就像人爬到半山腰,容易滑下来。”钟扬沉默了,他深知,妻子十几年来独自撑着这个家,照顾一双幼子,侍奉4位父母,从不让自己分心。这一次,是妻子实在担忧自己的身体。“我想带出一批博士生团队,打造一种高端人才培养的援藏新模式。百年后我肯定不在了,但学生们还在。”听到这儿,妻子流着泪,默默点了点头。
如今,钟扬培养的少数民族学生已遍布西藏、新疆、青海、甘肃、宁夏、内蒙古、云南等西部省份,不少已成长为科研带头人。
事实上,钟扬的视野从没离开过下一代。“科学知识、精神和思维要从小培养,现在让孩子们多一点兴趣,说不定今后就多出几个科学家。”
谁能想到,一个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的大教授,每个月却坚持抽出两天去中小学开科普课。多年来,钟扬以巨大热情投入科普教育中,参与了上海科技馆、自然博物馆建设,承担了自然博物馆500块中英文图文的编写工作,出版了3本科普著作和6本科普译著,每年主讲30场科普讲座。钟扬,是有口皆碑的明星科普专家。
高原永生
“任何生命都有其结束的一天,但我毫不畏惧”
9月9日,钟扬双胞胎儿子——钟云杉、钟云实的生日。云杉、云实,一个裸子植物,一个被子植物,是这个植物学家父亲给儿子人生中的第一个礼物。
“今天你们满15岁了,按照我和爸爸的约定,以后有事找爸爸!”给儿子过生日、吹蜡烛,妻子张晓艳脸上闪耀着喜悦和“如释重负”。这个家,钟扬总是聚少离多,一次、两次,儿子上幼儿园时就知道愤愤地跟妈妈“告状”:“爸爸不靠谱!”
张晓艳心中一直有个很大的遗憾,家里那张“全家福”已是12年前的了。一年前,在儿子多次恳求下,钟扬终于答应挤出时间陪全家一起去旅游,多拍点“全家福”,可临出发,他又因工作缺席了。
国家的项目,精益求精;西藏的学生,事无巨细;繁杂的工作,事必躬亲……钟扬无数次想了又想,都心有歉疚地拉着妻子的手说:“孩子们15岁之前,你管;15岁之后,我管!”
钟扬是独子,80多岁的父母独居武汉,想见儿子一面,简直难上加难。盼哪,盼哪,终于盼到儿子来武汉开会,“我给孙子准备了东西,你来家里拿!”老母亲为了让儿子回家,找了个“借口”。
“行,几点几分,您把东西放在门口,我拿了就走。”钟扬匆匆回复。“想见他一面这么难哪!”老母亲打电话给儿媳抱怨:“有时候在门口一站,连屋子都不进。有时候干脆让学生来。我们就当为国家生了个儿子!”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不回,母亲实在无法,用了上世纪的原始手段——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