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子,再不能去拼命了,人的身体是肉长的,是铁打的,也要磨损。我和爸的意见就是,今后西藏那边都不要去了,你要下定决心不能再去了……想到你的身体,我就急,不能为你去做点什么,写信也不能多写了,头晕眼糊。太啰嗦了,耐心一点看完。”
尽管抱怨,可家里每个人都知道,钟扬是全家的精神支柱。有他在,妻子就可以“大事你安排,我负责配合”,父母就能“谢谢你的孝心,我们吃了保健品很有用”,儿子就有“安全而温暖的靠山”。
钟扬最终没能等来又一个10年。2017年9月25日凌晨5时许,内蒙古鄂尔多斯市,在为民族地区干部授课途中,钟扬遭遇车祸,生命定格在了53岁。
乍闻噩耗,妻子正准备出门上班。天塌了,当听说是车祸,张晓艳讷讷地拿着电话,“这个概率太大了。”整日奔波在外的丈夫,经常以身涉险的丈夫,长期睡眠不足的丈夫……天天担心,天天担心,这个担心终究还是发生了。
生怕父母受刺激,张晓艳托人把老家的网线拔掉,在上海滂沱的大雨中,带着儿子直奔机场。
“妈妈,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要去银川?”面对儿子的疑问,张晓艳无言以对。然而路上,孩子还是从铺天盖地的媒体上得知事实,“父亲,你敢走啊,我还没长大呢……”懂事的孩子不敢刺激妈妈,哭着在QQ空间里写道。
千瞒万瞒,一条老友“二老节哀”的短信,还是让老两口瞬间坠入冰窟。白发人送黑发人啊!80多岁的老父亲一下子仰倒在沙发上,嚎啕大哭。老母亲强忍着收拾行李,去银川,去银川看看儿子去啊!
“钟扬啊!你说话不算数,你说孩子15岁以后你管啊……”车祸现场,张晓艳瘫倒在地。她不敢相信,煤气中毒、脑溢血挺过来了,高原反应和野外涉险挺过来了,这么平坦、这么宽敞的一段柏油马路,怎么就出事了呢?
钟扬坐在疾驰的汽车上,在猝不及防中结束了宝贵的生命。在生命最后一瞬间,他在想什么?他在牵挂谁?
银川殡仪馆,700多个花圈,淹没了广场和纪念大厅。祖国各地的亲朋好友来了,世界各地的亲朋好友来了。钟扬的第一位藏族博士扎西次仁,握住钟扬父亲的手说不出话来,抱歉,他想说抱歉,钟老师是为了我们,很少顾及家里。“扎西啊,钟扬以后再也不能帮你们做事情了。”老爷子哆嗦着嘴唇开口,竟这样说。
“钟老师,您不听话啊!我们天天嘱咐您别再跑了,您不听啊……”
“钟老师,您那么大的个子,怎么躺在了那么小的水晶棺里。”
“钟老师,您说等您回来,给院系党支部上党课,学习黄大年同志的先进事迹。”
“钟老师,一路走好,我是西藏大学的学生,您撒在高原上的种子,我们负责让它发芽。”
“父亲,你终于可以休息了。可是,要问问题时,我找谁呢?”
……
当人们把车祸赔偿金拿给钟扬家人,老父亲坚决不肯收。他流着眼泪,用很重的湖南口音说:“这些钱是我儿子用生命换来的,我不能收。”最终,一家人决定,把钟扬138万元的车祸赔偿金和利息全部捐出来,发起成立“复旦大学钟扬教授基金”,用于支持西部少数民族地区的人才培养工作。“这是我们家人能为钟扬未竟事业做的一点事,也是他所希望看到的”,张晓艳泣不成声。
现在已是西藏大学副教授的德吉,一直想给钟老师做一身藏袍,“钟老师特别像我们藏族汉子,他已经答应了,可我再没机会了……”总爱请钟老师开导自己的硕士研究生边珍,不知道偷偷给老师发了多少条微信,她总盼望这是一场梦,“我没事啊!”那样爽朗的笑声,还会响彻耳边。而在上海海岸线,茁壮的红树林幼苗已繁衍出第三代,也许有一天会成长为上海新的生态名片,这是钟扬送给未来上海的礼物。
钟扬的骨灰被他的学生庄严地撒入奔腾不息的雅鲁藏布江,江水呜咽,寒风卷着浪花,痛悼他的离去……奔腾不息的浪花会将他的骨灰送到青藏高原的每个角落,成为祖国山河肌理的一部分,而他,永远也不会与这片深爱的土地分离。
钟扬那带着湖南味的普通话依然回荡耳边:“任何生命都有其结束的一天,但我毫不畏惧,因为我的学生会将科学探索之路延续,而我们采集的种子,也许会在几百年后的某一天生根发芽,到那时,不知会完成多少人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