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作家、翻译家冯亦代同样有过“战争”。《红与黑》的最后一句,说到市长夫人死了,按原文是“她死了”,但许渊冲译文为“魂归离恨天”。当年冯亦代就批评许渊冲加上一些花花绿绿的东西。时至今日,许渊冲依然坚持己见,他认为翻译成“她死了”太普通,市长夫人并非正常死亡,而是含恨而死,他的翻译更传神。他像一个战士一样,坚守自己的阵地,绝不妥协。
回顾自己近80载翻译之路,许渊冲模仿老子的《道德经》独创了一段《译经》:译可译,非常译。忘其形,得其意。得意,理解之始;忘形,表达之母……得意忘形,求同存异。翻译之道。
夫妻相濡以沫60载
头一天下午许渊冲和记者聊了两个小时,他还不尽兴,第二天下午,许渊冲再度约记者到家中聊天、看照片集。这一次,他重点向记者讲述了自己和妻子照君相濡以沫60年的故事。 许渊冲尽管骨瘦如柴却声如洪钟,他听力不好,但老人家思路清晰,半个小时前讲的什么问题,他记得清清楚楚。
许渊冲译诗,既要工整押韵,又要讲究意境,几乎到了苛刻的地步。他经常对着一首诗夙兴夜寐,灵感来了又眉开眼笑,喜不自胜,在一旁观看的保姆小芳经常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老爷爷为何时而开心时而眉头紧锁。“我在翻译的时候经常问自己:译文中能否看得见无声的画,听得见无声的音乐?”
许渊冲的老伴照君今年6月逝世对他打击很大。有时,不经意间说起老伴,许渊冲都会面露悲戚之色,非常伤感。小芳平时从来不在许渊冲面前主动谈起他的老伴。自从老伴去世后,许渊冲的饭量也有所下降。
许渊冲和夫人照君是在欧美同学会的舞会上认识的。1959年结婚,婚后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分居两地。许渊冲在北京,照君在西部。至今,许渊冲家里还保留着很多他年轻的时候写给照君的诗。这些诗歌,许渊冲以前从来没有向外人公布过。经过一天在屋内翻箱倒柜,他终于找出了当年写给妻子的“情书”。比如,写于1959年的《思念》中写道:三日无音信,坐卧心不定。塞上春宵寒,昭君可安宁。
说起妻子的故事,不知不觉间,两个小时又过去了。天色已暗,老人不好意思地哈哈一笑:“看我把正事忘了。”许渊冲说,自己正在做的事就是翻译莎士比亚全集。目前已经翻译出版了《李尔王》《罗密欧与朱丽叶》等14部。面对市面上不同版本的新译作,许渊冲自信满满地说:“还是我翻译得好一点。”
许渊冲给自己定下每天翻译1000字的进度,太快了眼睛不行,看不清楚。“如果白天见了客人,像今天我见了你,耽误了两个小时,今天夜里我就要补回来。我要活到100岁,把莎翁全集翻译完。”
中国的翻译 水平不输英美
广州日报:有人认为你的意译法与原文差别较大,你怎么看?
许渊冲:西方语言有90%是可以对等,而外国人对中国诗词多是一知半解,即便他的英文表达能力是100分,最后的翻译也只能得50分。而中国学者如果理解诗词有八九分,甚至十分,那翻译的结果就可能是90分,甚至是100分。翻译时要尽可能用优于原文的译文表达方式,采用艺术原则,就是发挥译者的主观能动性,创造力。这就是“优化法”。
广州日报:有人认为,中国文化走出去要靠外国人来翻译中国文学。
许渊冲:这种说法是完全错误的,在这里我要重复徐志摩的话,“中国诗只有中国诗人译得好。”
广州日报:能否举几个例子?
许渊冲:不客气地说,我的翻译比英美的高明多了。在中国古诗中,最难译的是双关语。比如,李商隐的“春蚕到死丝方尽”,这里的“丝”既指蚕丝,又指诗人的相思。中文译法是The spring silkworm till death spins silk from lovesick heart.这种译法加入了lovesick(相思)一词,读者就可以想到,春蚕吐丝就像诗人相思,都要至死方休。这种创造性的译法就可以解决一语双关的问题。
广州日报:你觉得中国翻译的水平跟英美相比如何?
许渊冲:在翻译领域,我们中国的水平已经不比英美差,甚至高于英美,我们必须有这个自信。将“北极光”奖颁给我,是对中国文化的肯定,也是对中国翻译水平的肯定,也是对我翻译理论的肯定。
广州日报:你从事翻译工作将近80年,有没有一些遗憾的事情?
许渊冲:人一辈子怎么能没有遗憾,我遗憾的事情也有很多,我也有翻译不好的地方。比如说,《哈姆雷特》中的“to be or not to be”一开始我翻译成“死,还是不死”,我后来想,是不是可以翻译成“要不要像这样活下去?” 人就是一个不断进步的过程,真理只能接近不能达到。
广州日报:你到现在还在为中国文化走向世界而奔波。
许渊冲:让中国文化走向世界,这件事需要大家共同来做,我只能尽我所能。我始终认为,应该让我们中国文化之美,也成为世界之美,我们翻译家完全有条件做一些事情来推动。(记者 肖欢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