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导弹武器”有两个型号,一曰“东风”,一曰“长剑”——“长剑”二字,出自军旅作家徐剑的导弹题材报告文学《大国长剑》。经国文章,千秋之事。44年军旅生涯,写了26部书,计700万字,荣誉无数,而他最感幸福的,是为军队、为民族贡献了这样一个豪气干云的不朽名词。
每个奋斗者,都有自己切入这个壮阔时代的方式与视角;徐剑的切入方式,是他的军人之眼与浩荡文字。
1974年,16岁的徐剑应征入伍,随一辆闷罐车扎入南国密林,成为一名为导弹筑巢的工程兵。那时的工兵团,往往悄悄鏖战十载掏空一座山,筑起地下长城。正是筚路蓝缕的艰难时期,原始机械、体力相搏,事故时有发生,一个导弹阵地建成,就会留下一座烈士陵园。按照军中不扰民的惯例,葬礼往往在夜间举行,那些年轻的战友们,悄然而去,青春寂灭,野草荒冢,魂守大山。从那时起,徐剑暗许心愿,要写一部书,纪念那些永远沉睡在导弹阵地旁的战友,“他们,不该被历史忘记”。
徐剑做到了。1995年,《大国长剑》出版,记录年轻的共和国导弹部队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的历程。一剑挑三奖,包揽首届鲁迅文学奖、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艺奖和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1997年,《鸟瞰地球》出版,写导弹工程官兵的奉献与牺牲。书成付梓,徐剑将那尚留墨香的书页在战友墓前默默焚烧,敬祭英魂。2018年,《大国重器》出版,写火箭军一个甲子的前世今生,为这支战略威慑核心力量立传。“导弹三部曲”至此收官,这是徐剑以笔当剑为战友镌刻的文学纪念碑,铭刻着这支沉默神秘的部队一路壮阔发展,直到以“火箭军”名字开始新征程的慷慨壮歌。
在徐剑笔下,有许多伟人英雄,正气浩然。两弹元勋邓稼先因核辐射发病,病危之际,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乘坐组织给他配的红旗车,他最后的心愿是看一眼天安门。在人民英雄纪念碑前,他问夫人:再过10年、20年,还会有人记得我们吗?
在徐剑笔下,更有无数凡人,默默坚守内心的尊严。一位年轻排长和女友相恋5年,结婚前夕在导弹基地意外牺牲。秘密工程有严格军纪,姑娘未能见未婚夫最后一面。多年以后,烈士陵园向公众开放,人到中年的姑娘带着丈夫和孩子,终于有机会第一次来看望昔日恋人。她说,这是一位帅气的解放军叔叔,他为了我们,永远和那片青山埋在了一起。
情怀二字最是动人。金戈铁马的豪情渗入徐剑的血脉和筋骨中,让他理解了何为奉献,何为牺牲,何为伟大的祖国、壮阔的时代和可敬的人民。将笔墨和视野荡开去,他到时代的现场汲取力量,定格了一个个民族重大时刻的细节和瞬间。1998年抗洪之后,他写下《水患中国》,站立于当代治水与治国的高度,反思水患这一千古难题。青藏铁路通车,他拿出浩浩60万字的《东方哈达》,全景实录这一“天字号第一工程”艰苦卓绝的建设历程。《国家负荷》写西电东送,《浴火重生》反映东北老工业基地振兴。2008年年初南方雪灾,他写出《冰冷血热》;汶川大地震当天,年已半百的他接到委派电话,二话不说,奔赴灾区,在余震不断的废墟里,向后方发来满含生命之沉重的文字……
以脚为笔,以笔作剑。徐剑为自己定下“三不写”的规矩:没有用脚走到的地方不写,没有亲耳听过的故事不写,没有亲眼看到的地方不写。《大国重器》最后一页,郑重列出50个主要采访人物,开国将军宋任穷、向守志,原二炮司令李旭阁,两弹元勋王淦昌……多年准备,厚积薄发,可见一斑。如何让报告文学摆脱“好人好事表扬稿”的窠臼?如何保持对母语的敬畏之心,凸现真正的中国精神、气派和风格?他有深入思考,更是身体力行。《东方哈达》创造了“上行列车”与“下行列车”交错并行的叙述结构,将青藏高原的辽远历史引入文本,颇有大文化散文神韵,被评价“为国家重大工程的写作探出了新路”,至今为人称道。
这几十年,走过了多少地方?写满了多少采访本?曾与多少共和国的建设者秉烛夜谈,激动处相对泪流?但“回首这些采访和写作经历,至今令我感念乃至挥之不去的,仍旧是那些默默无闻的小人物”。徐剑说,这些平凡的劳动者,梦想微小,无非是为儿女赚一笔学费,为爱人买一间小屋,为爸妈赚一笔养老费……可是,这梦想又何其伟大,“正是普通人圆梦的故事,沉淀为中国故事的精神底色。”
2018年,徐剑60岁,脱下戎装,告别挚爱的军旅生涯。人生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他手握30多项全国、全军文学奖,被中国文联评为“德艺双馨”文艺家,却没有稍许自矜之色。比如,这个夏天,刚刚完成历时两年采访、讴歌南海填岛劳动者事迹的《天风海雨》,为老英雄张富清写下《永远的军姿》,他又投入长篇报告文学《天晓1921》的采写中,寻觅党的“一大”代表的生命遗迹。热血仍在沸腾,脚步没有停止,他的笔仍在继续。
(本报记者 付小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