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锔缸锔盆咧——锔碗咧——”“锔锅锔缸，锔盆嘞——”闷热的午后，静悄悄的乡村忽然响起高亢尖利的吆喝声，大家竖起耳朵，互相询问，苦苦辨别那抑扬顿挫的来自异乡的音调，因为两种吆喝音调和词汇不完全相同，每一次我们都要做认真的聆听与辨别。

　　不知是哪种语言的音译，我们管锔缸锔盆的匠人叫“固鲁”，再加上一个后缀“子”，这个倒是东北方言的固定格式。固鲁子一进村，爱管闲事的老头老太太、抱着吃奶孩子的女人就忙开了，仓房里裂了璺的缸，漏了水的旧锅，摔成两半的泥盆……统统找出来，只要花上几角钱，就可以让固鲁子把这些旧家什补好。“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那是个讲究厉行节约的时代。

　　小孩子们领着各家的大黄狗陆续聚集过来，平静的小山村，能见到一个口音完全不同的外乡人简直就像见到了外星人一样，他们兴奋地飞出各自的家门，跟在固鲁的身后，小孩子一边跳着脚，一边学固鲁高一声低一声地叫，狗则汪汪汪跟着凑热闹。固鲁生了气，用袖子抹了额头的汗，艰难地转动挑子回头去赶那些蜂拥着跟在身后欢蹦乱跳的熊孩子，还有他们身后喧嚣的狗。

　　绕着村庄吆喝了一圈，固鲁找一棵大树的阴凉处放下担子，用担子上挂的旧毛巾擦了擦汗。把风箱和小铁炉子卸下来，用一根铁筒一连，就安好了。接着摆放铁砧子、小马扎、锤子、钻子、焦炭、钢筋等，摆放得整齐有序——这就打开了场子，出开摊儿了。

　　固鲁坐在小马扎上，从腰上解下烟荷包，抽出一根有着玛瑙烟嘴的烟袋锅儿，捻上烟末点燃，此时女人抱着孩子，手里可能还领着一个，和老头老太太们迤逦地拿着自家需要修补的坛坛罐罐聚拢过来，生意来啦，固鲁查看着这些旧家什，和来人说好价钱，用力吸两口烟，把烟袋锅子在鞋底上磕哒两下，塞进烟包揣起来，就开始干活了。

　　锔锅锔缸，就是用扒锔子把有裂缝的锅之类的器物补起来。乡下人锔得最多的是缸，因为难以搬动，锔大缸要到家里去，坐在树阴下锔的都是小东西——小三缸或是咸菜坛子。咸菜坛子圆柱形，体积小容易搬动，固鲁从锔箱子里面取出一根细长的绳子，将破裂的坛子拼接好，反复扎紧，然后将坛子放在双腿之间。先是在破裂处钻眼，固鲁使用频率最高的就是弓钻，弓钻就像拉二胡的弦弓一样，由两部分组成：一根35厘米长直径为3厘米的木棍上镶着金刚钻头，木棍的顶端有一根5厘米长可以自由活动的轴。一个用弹性极好的皮子制成的弯弓。把弯弓上的皮子绕在钻头的木棍上。固鲁一手握住轴头的活动轴，一手拿起弓钻左右拉弓。这样，不停转动的钻头就渐渐钻进了缸盆壁内并不断钻出粉末，吹去粉末，露出细小的钻眼，这个钻眼只能钻入缸壁或盆壁的一半，决不可穿透，要在缸盆裂痕两侧同时钻眼，两两相对，相对的两个钻眼的距离略微大于锔子的长度，这样锔子钉下去，才能把缸盆的裂痕处紧紧地锁定住。

　　眼钻好了，固鲁从箱子里面取出像订书钉一样的扒锔子，两头套进小洞内，用小锤子轻轻把锔子铆进小洞，再在锔子的钻眼处和缸盆的裂痕处抹上一些油灰，油灰是由细腻的白灰和食用豆油相拌而成，油灰干后有固定锔子和粘补缝痕的作用，锔后又抹了油灰，缸盆就不会渗水。

　　扒锔子跨越裂缝，把碎片连起来，坛子就补好了。这种方式补出来的坛子，裂缝不用胶水处理，也能滴水不漏。

　　通常，扒锔子也是固鲁根据需要现场制作的，扒锔子的形状类似于我们现在使用的钉书钉。做扒锔子时要用到风箱和小铁炉子，在灶膛内放上木炭，将火点燃。随着风箱拉杆缓慢推拉，炉火很快就熊熊燃烧起来。首先将钢筋截成适量长短的段子，放到炉火中烧红后，用铁钳子夹放到铁砧上用锤子敲打，形成中间宽扁、两头尖细的形状，把它放入铁砧边的缝隙中折成书钉模样，这样，扒锔子就做好了。根据裂纹的大小和器物材质的厚薄做出的扒锔子往往跟原物浑然天成，既保持原物的实用性，又保证其美观大方。

　　秋天，固鲁的活多起来，锔得最多的就是酸菜缸。固鲁来到顾客家院子里，此时男人大多在地里干活，家里只有老人和妇女。大缸大多在仓房里，园子里，要把它搬出来，固鲁就得亲自出手，一口大缸几十斤重，要把它搬到适当的位置，还要翻转、倒扣，实在是一份力气活儿。

　　固鲁气喘吁吁地把大缸安放好，拼接好，钻眼钉扒锔，抹油灰……一口大缸锔好了，固鲁也累得汗流浃背，缸的主人过意不去，让固鲁进屋抽袋烟，喝口水，固鲁也不客气，进屋先找水缸，咕咚咕咚喝一瓢凉水，立刻神清气爽。进屋抽烟的功夫把账算了，锔一口缸不到一块钱，买一口新缸要五六块，村民们的账算得精细着呢。

　　夜幕降临，固鲁收拾了担子离开村庄，此时小孩子们已经见怪不怪没有谁在意他了，大黄狗也忙着跟孩子们玩捉迷藏。固鲁姓甚名谁，家在哪里，村里的人一直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