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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研究城市史:以个人的学术实践为例
——李孝聪教授在上海师范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的讲演
//www.workercn.cn2013-12-03来源:文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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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个例子是舟曲县城。

  2010年8月7日夜,甘肃省舟曲县发生了特大泥石流。这个泥石流发生在舟曲县城东侧的三眼沟、罗家峪沟,吞没了沟两侧和沟口的大片房屋建筑,造成众多人员伤亡。我们在悲痛之余,也在思考像泥石流这样的灾害能不能避免。恰恰就是在这个事情发生的前一年,2009年10月1日傍晚我们北京大学历史地理考察队路过舟曲县城,当时也对舟曲城的选址做了一次实地考察。我们驱车从东向西穿过三眼沟口进入县城,三眼沟口因堆积许多碎石和卵石,道路已经崎岖不平,显然属于冲积扇缘的堆积物,而且是常态多发性。因此,当有暴雨的时候,碎石被冲刷下来也是常有之事。当时我们考察的地点正是后来发生泥石流的地方,考察的目的是舟曲老城的选址。而恰恰是舟曲老城在这次特大泥石流灾害中一点都没有受灾。那么,舟曲老城是什么时候修建,怎么选的城址呢?《舟曲县志》说,舟曲城原来叫西固城,是明朝的军民守御千户所城。这座城建在白龙江河流的阶地上面,因此一点事儿都没有。而泥石流冲掉的那块地方,是清朝时候,因流民较多,于是就将他们安置在老城的东关外;光绪年间在东关和南关外开始扩展,新城跨过了三眼沟,一直修到了对面那座山上,然后还开辟了一个水门,让溪水穿过城的东部流入白龙江。这个祸根在清朝末年就埋下了。

  舟曲县城的周围都是山,下边是白龙江。因为白龙江的冲刷,南边是堆积岸,北岸地方很高,也就是明朝人选出来做了城址的地方。城下边是基岩,是石头,地基非常坚固,所以没有被泥石流冲刷掉。而从前面提到清朝扩展出来的新城,以及近十年来的城市化,舟曲县城发生了改变。舟曲县也想进行城市化,却没有办法向山这个方向发展,因此只能跨过三眼沟向东发展。在沟上面盖了许多房子,把小学也建在这儿了,而这次泥石流遭难的恰恰就是这个三眼沟。那么,我们现在就要思考一下,泥石流作为一种自然灾害,我们是很难去阻止它,但是,我们可不可以减少泥石流灾害造成的人员伤亡呢?如果考虑到古代城市的选址,当前城市化发展的方向,当地的人们是否注意到建成区是冲积扇的沟口?如果没有在冲积扇沟上面盖房子,是不是能减少人员的损失呢?无论对于学者还是执政者,都必须思考这些问题。不能仅仅用地区的GDP指标或城市化水平来说明你们的业绩,而更需要考虑到你自己和你领导下的老百姓的安全问题。当时明朝所建的西固城军民守御千户所城(老城区)就是考虑到军事防御和防备洪水的两重因素,所以在这次灾害中,舟曲老城没有遭受太大的危害。惨遭泥石流危害的正是清朝末年扩展成东关的这个地区。以上是我举的第二个例子。

  我们再看第三个例子吉林市。

  最近几年,城市化和房地产在中国大地蓬勃发展,特别是一些临江的城市向水要地。人们满足于所谓的“水景房”,指的是你推开家门或窗户能够看到江流或者湖面。“水景房”景致虽好,但是对于可能发生的灾害,房地产商并没有考虑到。这又是涉及城市建筑群选址的问题。2010年夏,松花江发生了一次大水,其实松花江年年都有大水,但就是这一年的大水淹了松花江南岸很大一片楼区。而吉林老城,日本人建筑的那片商埠区没有淹。这就要结合吉林城的地图来看。

  吉林原名叫吉林乌拉,最早的城址在吉林市北松花江东岸。康熙年间,宁古塔将军从宁古塔搬来以后,为控制松花江的造船航运,修建了一座水陆码头吉林将军城。当时统治者考虑到这个地方可能会遭遇松花江大水,因此将吉林城建造在松花江转弯的凹岸,目的是依托北山。历史上这个吉林老城的排水系统很好,地势又高,因此从来没有被淹过。20世纪初,日本人在1931年“九一八事变”前就开始染指吉林地方。光绪三十一年(1905)中日签订《中日会议东三省事宜条约》,要求清廷在吉林省城的东城墙外边自开商埠地,《吉林市街地图》描绘了吉林城东新开辟的商埠地。这个条约是允许日本人在吉林老城东关外划出一块地,让日本人居住。老城西关外有一片的低地,实际上是让洪水宣泄的地方,日本人没有选在那里。

  从地图来看,日本人当时选商埠地位置是经过精密测量并且选择了最合适的地方。当时日本人在松花江南岸江堤外面预留了滩地,江堤里面并没有建任何的建筑物。解放后,松花江南岸建了一些工厂,可是滨江路的这一块土地并没有建房。但是现在的房地产商在堤外修了房子,盖了“水景房”,当然他们也知道在这“水景房”外边应该要修江堤,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块地方本来就是给天然河流在汛期时留足宣泄的地方。如果你不给河流预留好宣泄的地方,那么被淹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水景房”没有逃脱被淹的厄运,是人为选址的失误,给人民带来财产和人员的损失。因此,我们研究城市史,研究城市选址,不仅能够揭示历史上的一些事情,而且对于今天现实工作还是很有帮助的。

  城址转移反映城市功能变化

  接下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关于城址转移,反映城市功能变化的例子。

  我们来看几张地图。这张是金朝的河北东路,你们会看到沧州,不在今天的沧州市;德州也不在今天的德州市。还有很多城址,吴桥县不在今天的吴桥;南皮县也不在今天的南皮。在明清时期的地图上,南皮县城已经移到了京杭大运河的边上,德州、吴桥、沧州也搬过去了。也就是说,从唐、宋、金到元朝,许多城址原来并不在今天京杭大运河的岸边上。这些城址的转移正是发生在元朝开始修这条大运河的时候,最终在明朝完成,一直沿用到清朝,这些城址就这样被吸引过去。

  我曾经做过运河城址的研究,发现从魏州(唐代的魏博节度使城、北宋大名府城)沿着永济渠向北,沿线没有真正的建置州县城,却都有一个桥。魏州有“魏桥”,贝州有“孔桥”,内黄有“永定桥”,馆陶有“永济桥”,永济县有“张桥”,武城县有“义王桥”,长河县有“白桥”,安陵县有“柏杜桥”,东光县有“白桥”,长芦县就是今天的沧州,有“市西桥”,东边是沧州,有个铁狮子,元朝沧州迁移到桥边。安次县有“耿桥”,安徽的宿州有“埇桥”。这一系列水陆交通沿线,最初都没有城,而是有一座桥。因此,肯定是因为水陆交通便利,城址被吸引过来。当城址不在桥边上的时候,城市仅仅是一座军事防守型的政治性城市;当城址搬到运河边上,譬如德州、沧州、天津最为典型,城市的商业仓储功能就提升了。城市功能发生变化,是我们研究城址转移的一个很重要的关注点。大家做城市研究,需要注意桥渡,其军事地位比较重要,也容易在物资转运的过程中在桥头形成市场。而且还要注意,在古代社会,拉纤或者是帆船,每一天在水里的行程是50里。所以这一带的县城间距是50里不到100里,而且在这之间可能还有镇。

  另一个问题是城市形态。我们可以看到,苏北的高邮、宝应两座城,都在大运河边上。这两座城在唐朝开始出现,到宋朝时运河穿城而过,可以看到中市桥、南市桥都跟运河上的桥有关系。到了明清开大运河,拓宽运河河道以通漕粮,城中间的运河窄小,船过不去,就绕城外开了新的运河。从历史上大运河转移到县城西边的历程来看,在改革开放的经济力度加大之后,高邮县政府和宝应县政府需要东迁。后来事实果然如此。常州和无锡的运河也曾经是穿城的,今天这条大运河已经都在城市外面了,说明这些城市的情况也发生了变化。城市中心怎么移,往哪个方向移,是我们通过城市史研究可以做出一定预测的。

  城市内部结构反映城市内部管理

  最后,谈谈城市内部的空间结构,以及如何通过它来解读城市的管理方式。

  城市作为一种空间的现象,可以从形态和功能上得以阐释。只有人的活动,才能改变城市的形态,反过来我们可以从城市形态来研究,是什么动机导致了这样的形态。中国城市形态曾对新罗和日本都有影响,他们模仿中国唐朝长安的那种形制,可还是不太一致。那么,我们的坊市制的城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会有这种形制?

  我们从鲜卑人讲起。鲜卑从北方入主中原,从在马背上活动变成要统治中原农业地区,必须要有一部分人定居。但是,当时采军政体制的鲜卑认为,鲜卑贵族不能和中原普通的士农工商住在一起,于是他们通过在城里筑高墙划分街区来做分隔,这街区就叫做“坊”。坊是方形的,把城市约束得很方正。坊市制从五胡十六国到北朝再到隋唐,虽然期间也受到部分南方政权的影响,但主要还是体现了北方草原民族入主中原以后怎样管理城市。其目的是“分别士庶,不令杂居”,区隔皇室、贵族、士农工商。中唐以后或唐后期,中央权力不那么强盛了,于是有了地方繁盛之始。坊市制这种封闭的制度因为不符合城市自然发展的规律,也就崩溃了,正是这时候出现了最富庶的、甚至比京师更繁荣的两个城市:扬州和益州。

  再举一个例子,元大都是又一个马背上的民族、蒙古人统治中原地区时建造的都城。忽必烈是一个很有作为的君主,他认为如果想要当中国的皇帝,就要按中原汉式儒家礼制建造都城。按照《周礼·考工记》帝王之居的制度:“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经涂九轨,左祖右社,面朝后市。”把宫殿和皇城建于城市中央,忽必烈的宝座坐北朝南,体现“面南而王”的传统思维。城郭开十一座城门,符合《周易》“天地之数,阳奇阴偶”的阴阳学观念。南面上朝,背后的鼓楼是市场。作为传统农业国家,一定在都城里有两个祭祀祖宗和土地的场所,因此在左即东边设祖庙祭祀皇室的祖先,右即西边筑社稷坛祭祀土(社)谷(稷)之神作为国家政权的标志。

  我还要谈的是另外一点。大家都知道北京东西向的小巷叫胡同,过去的学者提到胡同的含义就是水井,我认为胡同就是通道巷子。2004年我去了蒙古,在飞机上拍了一张照片。这几年蒙古草原干旱,草场退化,很多牧民没办法生活,于是就搬到首都乌兰巴托的周围住下。蒙古政府给他们平均分配宅基地,让居民自己选择建房子或者盖蒙古包都行。照片上那些一排排房子之间等距离的通道实际上蒙古语就是“胡同”。我用一条史料佐证我的观点。忽必烈至元二十二年(1285)二月,“诏旧城居民之迁京城者,以貲高及居职者为先,仍定制以地八亩为一分;其或地过八亩,及力不能做室者,皆不得冒据,听民作室”。也就是说,从燕京旧城迁往大都新城者的居民,以有财力、有官职者为先,无论地位高下、钱财多寡,一律平均分配每八亩为一分的土地,在巷子里建面积同样大小的院子和房子,这样就形成了北京产生建筑风格一致性的三进四合院。这是一种新的城市内部空间结构,反映第二次草原民族定居以后,统治者想出办法来管理一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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