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的复出
解放周末:2006年8月遭受严重车祸后,你相信还能复出吗?
胡歌:我休养了11个月,心路历程有过几次起伏。车祸发生在半夜,手术一直做到第二天早上。当时病房里已经来了好多人,我整个脸缠着纱布,他们看不到我的伤,所以一开始表情没什么特别。
后来医生来给我上药,纱布揭下来的那一刻,我发现大家的眼神都有点异样。我说我要镜子,他们都说没有,我就说我要上厕所,我爸扶我进去的。我把门一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右边的脸大了一倍。我的第一反应是,演员肯定做不了了。
我觉得反正帅哥已经当了24年,以后可以做别的嘛。而且,我暗地里松了口气,因为从仙剑播出到出车祸那段时间,我像坐了火箭一样,说实话完全没做好准备。
解放周末:当时还不知道同车坐副驾驶位置的同事去世了?
胡歌:一开始都瞒着我,车祸第三天我去了香港,他们才告诉我这事。本来我的心态还挺积极的,一听到这个消息我非常内疚和自责。因为本来是我坐副驾驶位置的,那位同事中途跟我换了一下,说坐后座睡觉更舒服点。
那时候,我跟经纪公司还有过一次争执。因为正在拍《射雕英雄传》,我演郭靖,我不希望剧组停拍,让公司赶紧换演员,可以把损失降到最低。但公司还是决定不换。
解放周末:接下来疗伤的阶段煎熬吗?
胡歌:那是漫长的等待,对我来说非常煎熬。无论医生、同事还是朋友,都告诉我能恢复得很好,但我每天醒来照镜子,看到自己还是老样子,感觉一直在原地踏步。伤口在愈合,但疤痕和错位的组织似乎没办法修复了。
这样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年6月份,公司已经不能再等了,需要马上复拍。我知道必须出来了,这是我的责任。
解放周末:当你再次面对镜头,是什么感觉?
胡歌:公司先让我上一档电视访谈节目,作为复出的宣传。面对摄像机,我一直在出汗,声音还发抖,是我出道以来从未有过的紧张。
回到《射雕英雄传》剧组,所有人都对我非常好,他们也知道我需要慢慢适应。但有时候,过度保护反而是一种伤害。我最难过的时候是,一场戏拍完,大家都轻手轻脚地重新摆机位,重新布光。当时布光已经大大超过了一般电视剧的标准,就像在拍广告。因为只有把光打得很平,我脸上的伤才没那么明显。
不同的舞台
解放周末:一直到什么时候,你可以很硬气地说,我不在乎这个伤疤了?
胡歌:那是2009年拍《神话》,做造型的时候公司还是建议用刘海遮一遮,但我在里面演一个秦朝将军,留刘海太不符合剧情了。有人提醒我脸上的伤疤会很明显,我说我不介意,必须接受现实。
解放周末:那时候你开始更多琢磨演技了?
胡歌:《神话》是在2010年播出的,收视率很高。有一天我看电视,连调了三个台,分别在播《仙剑奇侠传》《仙剑奇侠传3》和《神话》,我的心情很复杂,觉得自己的演技退步了。
我第一次演李逍遥的时候,虽然技术比较拙,但情感特别真。到了那两部戏,好像都在靠经验和技巧,观众可能感觉不大明显,但我自己很清楚。林依晨曾经跟我说,她是用生命在演戏。她跟我同龄,但当时我完全理解不了。一直到出演话剧《如梦之梦》,我才有了一点体会。
解放周末:赖声川导演为什么请你出演《如梦之梦》中的“5号病人”?
胡歌:《神话》之后,我觉得进入了一个瓶颈期,就主动隐退了一段时间,回上戏去听课。有一次我接受采访,我说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回到舞台。剧组的人看到采访后来找我,我马上就答应了,毕竟赖老师是神一般的存在。但也有个问题,2012年下半年我妈身体不好,我去排戏的话,又要离家很长时间。赖老师跟我聊过一次,他说非常理解我,一切让我自己决定。那时候,他的《宝岛一村》正在上海上演,我看了很受震撼。我没办法拒绝了,就把家里的事安排好,去北京的剧组报到。这个戏现在每年都会上演,我每次回到剧组,回到这个舞台,感觉就像朝圣。
解放周末:《琅琊榜》是你在《如梦之梦》第一轮演完之后接拍的,很多观众喜欢你扮演的梅长苏。这部剧和你以前演的古装戏有什么差别?
胡歌:我以前的古装剧主要面向年轻观众,《琅琊榜》原著有很好的读者基础,格局也更大了,它讲到了江湖情怀,讲到了牺牲、奉献。更难得的是,《琅琊榜》里没有那么多的儿女情长。可以说,我在2010年就酝酿的影视剧方面转型,在《琅琊榜》初步实现了。
解放周末:接下来会有你演的两部电影《南方车站的聚会》和《攀登者》上映,你从艺这些年,为何以拍电视剧为主?
胡歌:我们通常都会认为电影比电视剧高级一点,但从我的认知角度来看,这是两个门类,它们有着不同的创作规律。电影和电视剧制作周期差不多,但电影的呈现只有两个小时,而电视剧可能有四五十集,这么看电影确实精致很多。
但从现在的制作来看,这条规则已经不成立了,因为相当一部分电视剧的制作水准已经接近电影,又有相当一部分商业电影和过度娱乐化的电影其实是非常粗制滥造的。
严格的母亲
解放周末:你觉得你现在处在演艺生涯的什么节点?
胡歌:前一段时间我在青海,到了烟瘴挂,这是长江的第一个大峡谷。我妈是今年3月份去世的,我在通天河的这边,看着对面的山坡,视线慢慢往上移,看着山顶,看着云飘过,觉得她就在那里。
那一刻,我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我走到今天,我做的这些事,大部分可能是被命运推着走的。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我的好几次选择跟现实有关,需要挣钱。但我觉得现在可以去做一些别的事了,或者说更有意义的事。
解放周末:哪些事是更有意义的?
胡歌:我这次去青海是参加“绿色江河”的公益活动,有一群志愿者已经在那里坚持了20多年,目的很单纯,就是保护长江源头的生态环境。我第一次去当志愿者是2013年,这6年里去了4次。我觉得我的价值在于传播,因为有那么多的观众和粉丝在关注我,我就有责任把好的东西告诉大家。
解放周末:刚才说到你妈妈几个月前走了,从小跟父母是怎样的相处状态?
胡歌:我爸基本上不管我,让我自由生长。我妈就不一样,她本身是一个非常要求上进的人。她跟我爸爸都是知青,在黑龙江的农场待了十几年,回到上海后,她很希望人生有一个新的开始,她经常一边工作一边学习。
但到了1990年,她查出乳腺癌,在瑞金医院做了手术。生病以后,对她的整个学习计划有很大影响,她慢慢把对自己的要求转到我身上来了。
解放周末:妈妈从小对你很严格?
胡歌:非常严格,她经常打我,成绩不好打,不听话也打。所以,我小时候更喜欢爸爸。
她挺传统的,其实她不希望我走演员这条路。小时候,他们送我去小荧星,是想锻炼我的胆量,改变我的性格,接受文艺熏陶。但后来我考上戏,当演员,并不是她最想看到的。
解放周末:接下来的路你会怎么走?
胡歌:我曾经差一点连命都没有了,我还有什么可争的?老天已经对我很好了。
13年前遭遇车祸的时候,我的确恐惧过。我清醒过来的那一刻,已经坐在高速公路边,右手扶着自己的脖子,那里一直在流血。那一刻处于失忆状态,唯一的感觉是非常恐惧。
躺在救护车上,车顶的灯照着我,我突然记起来了,我是在从横店回上海的路上,车上还有两个人。我赶紧问医生,他说司机没事,另外一个还在想办法拉出来。我又问医生,我脖子的血管是不是破了,他说我先给你处理一下。我又摸了摸脸,感觉一片血肉模糊,也没有知觉,我想我的右眼肯定没有了。
到了医院,医生首先告诉我,生命没有危险,当时我心定了。接着给我处理脸上的伤,医生说你的眼球没有损伤,但要把整个右眼的眼皮都割掉,把耳朵后面的皮肤移植过来。他还说,颈静脉虽然已经露在外面,但没有破。无论是眼球还是颈静脉,都只差一根头发丝,医生也说不可思议。你看我现在,右眼的视力比左眼还好。
我能够在这么严重的车祸中幸存下来,可能是老天还有一些事情要我去做,还有一些使命需要我去完成。这也是为什么我总觉得我要做点什么事情,但还在探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