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经济的运行时时刻刻都离不开价格的作用，价格传递了有关商品稀缺性或丰裕程度的信息，它指引人们的生产、消费和投资，我们无法想象，假如没有价格，复杂的世界将如何得以运行。正因为价格具有如此重要的功能，经济学家从一开始就把价格视为重要的研究对象。斯密、李嘉图和穆勒这些古典经济学家对价格问题没有少花功夫，他们认为价格是围绕价值波动的，而价值取决于投入，如生产所耗费的时间，这个理论的缺陷在于无法解释一些不需要花费劳动时间，但仍然有价值和价格的商品，如古董、名画，以及“钻石和水的悖论”等问题，十九世纪末的边际革命，也称主观主义革命，解决了价值理论上存在的这些问题，也为价格理论提供了更为坚实的基础，在现代的经济学教科书中，占支配地位的就是这个以“边际效用”为基础的价格理论。

　　尽管主观价值理论已经替代了客观价值理论，但这并不意味着经济学界已经有了一种统一的价格理论，至少有三种具有代表性的价格理论受到重视，分别是以一般均衡思想为基础的“稳定性分析理论”，以局部均衡思想为基础的“搜寻理论”和奥地利学派“以制度为基础的价格理论”。

　　以一般均衡思想为基础的“稳定性分析理论”的代表人物是阿罗等人，这种理论以同质商品或完全竞争市场为预设前提，在这个市场中，每个厂商都只能对“给定的”价格作出反应，或者说，只能接受这个市场价格，而不能改变价格。这时，每一种商品都有一个市场价格，经济学家的任务是确定是否有“过度的供给”和“过度的需求”，从而确定市场价格相对于均衡价格的变动趋势。这一理论预设了一个无所不知的瓦尔拉斯拍卖者，他知道市场中所有有关供求的信息，并根据这些信息确定一个使市场出清的均衡价格，并且也假设所有厂商的最大化行为的结果是自动地趋向这个均衡价格。这个理论某种程度上是古典经济学“价格围绕价值波动”的翻版，但显然与现实不符，在现实中，价格的形成是无数的厂商共同作用的结果，我们不能把他们的影响排除在外，或把他们的影响简化为某种神奇的供求力量。实际上，无数的厂商如何相互作用，形成价格，才是经济学真正要回答的问题，因此，不夸张地说，这一理论脱离了真正的市场运行，回避了真正重要的经济学问题。

　　上述“稳定性分析理论”也是凯恩斯宏观经济学的理论基础，上世纪末，随着滞胀的出现，凯恩斯主义的危机，这一理论也遇到了危机，经济学家开始意识到宏观经济理论需要微观基础，这时“搜寻理论”应运而生。这一理论抛弃了完全竞争假设，而改从售卖者和购买者的行为出发来说明价格的调整，售卖者可以设定对自己有利的价格，而购买者也搜寻对自己更为有利的交易价格，他们的价格设定和价格搜寻行为会一直进行下去，直到边际收益等于边际成本。这一理论关注微观主体对价格的影响，相对于“稳定性分析理论”来说是个进步，但本质上，由于均衡思想的作怪，这一理论与现实还是脱节的。为了计算最优的可搜寻价格，这一理论假设交易者可获得的价格信息是随机的，或者说，是经济学家随机给出的，然而，在实现中，交易者都是以某种方式获得价格信息，而不是像搜寻理论所假设的那样，随机地获得信息。

　　更为现实的价格理论是奥地利学派给出的，这一理论把价格放在制度背景下讨论，如维塞尔所明确指出的，“价格是一种社会制度”。奥地利学派认为，价格调整是在一个长期演化形成的制度框架中进行的，相关的制度包括货币、企业组织、专业化的市场等等，在奥地利学派看来，价格不是供求关系那么简单，而是与上述这些制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比如，同一件商品，如一本书，新实体书店的价格和网上书店的价格可能大不相同，而这是没法用供求解释的，这也是制度和技术的演进影响价格的例子。在奥地利学派经济学家的眼中，根本性的价格问题，不是寻找供求相等情况下的均衡价格，而是如何完善各种制度，使价格能更好地发挥协调作用，也就是如哈耶克所说的，使价格包含更多的信息。显然，奥地利学派经济学家认识到，价格背后的产权等制度安排是更为重要的，这也意味着，不是所有的价格都是“市场价格”，比如计划经济条件下的价格，只具有分配功能，而不具有协调功能。

　　和价格背后的制度一样，价格本身也是演化的，人类自从开始使用货币，就有了价格，现在的价格都是以原先已有的那些价格为基础的。所以，与其说价格搜寻而来，不如说价格演变而来。这个价格演变的过程是非常复杂的，我们所能知道的非常有限。但可以肯定的是，价格演变背后的驱动力是“自利”，每位厂商的自利行动对市场价格都会有影响，但那些更为精确地判断了市场条件的厂商对市场价格的影响更大，他们所设定的价格，是市场价格的风向标，从这个意义上说，价格包含了企业家才能的知识。

　　（作者系浙江工商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