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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有一个天资过人的弟弟。两岁半时,他染上了一种怪病,一直没有确诊。病魔折磨了他近十年,在我高一那年,他离世了。从那时起,原本爱好文学的我立下志向:做一名医生,救治世间千千万万如同我弟弟一样病魔缠身的人。
在高考填报志愿时,我所有志愿填报的都是医护专业。
当医生后,我先是在儿科病房工作,后来又转到综合医疗科。综合医疗科也是老年病科,在这里,70岁的老人都算得上是“年轻人”。这些老人大多行动不便,身患多种慢性病。这就要求医生必须更注重整体医治,需要更多时间和精力的投入,需要更多的耐心与爱心。有时候,其他科室的医生开玩笑,说我们是“婆婆妈妈”的医生。
四年前,一位早年参加革命的“老八路”在我们科室住院。由于子女身体也不太好,老人只能以医院为家。每当有人来看望一同住院的病友时,她总会流露出羡慕的神情。
老人最盼着过生日。她的生日在农历二月,刚过完年,她就常常有意无意地说:“马上二月啦,二月有大事哦。”为了逗她,我们有时故意装作听不懂。其实,护士长一直在偷偷准备着。生日那天,上班不上班的都来了,大家簇拥在老人身边,一起唱生日快乐歌。歌声、欢笑、鲜花,温馨的场面感染了所有的人。老人指着我们对所有来看她的人说:“这是我女儿,这是我大孙女,这是我二孙女……”
老人吃不惯医院食堂的饭,我们就从家里带些饭菜给她,她最喜欢吃我烧的肉末豆腐和肉丸子。她觉得红皮花生特别有营养,但市面上很少有卖,我就托人从老家给她带。
记得有次上夜班我忙得没空吃饭,在查房时,她塞给我一杯酸奶:“我知道你没吃饭,快喝。”我说:“谢谢,我待会就喝。”她瞪了我一眼:“不行!你现在就喝!喝完再走。”没办法,我只能乖乖听话,把酸奶喝了。
有段时间,老太太见我面色越来越差,便很严肃地拉着我的手问:“怎么啦?脸色这么差,要跟我说实话!”我心里一惊,笑着对老人说:“姜是老的辣呢。没什么,子宫肌瘤,有点贫血。”老太太当时就急了:“要不要手术啊?自己还是医生呢,贫血不会治吗!”那口气完全是父母对子女的责怪。我鼻子酸酸的,心里一股暖流缓缓淌过,忙说:“不用手术,在吃药呢。”从此,老太太天天盯着我,总会问一声“你吃药了吗”,俨然我是她的病人。有时候,她还会偷偷留碗黑米粥给我:“吃了它,补血的。”
老人一生坎坷,晚年又身患多种疾病。短短几年间,先后多次脑梗、心梗,每次从半身不遂、失语中恢复,都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最严重一次,持续昏迷近一个月,全身插满了管子。我们的心也都揪着。然而,老人却一次次挺了过来,在我们的帮助下学走路、学说话,最终又变回那个能说能笑、开朗乐观的老太太。
老人是微笑着离开人世的。其实,她不抛弃不放弃的顽强精神,也是我们工作的动力。
见惯了生死便更能体会到生命的价值。记得美国一位医生墓碑上有句名言: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这是我们所有医者都应该铭记的。
几年前,一位90多岁的患者因高血压和心衰在我这儿就诊,检查时发现他还患有肝癌。我安抚他:“别怕,我们一起努力战胜病魔!”之后,我会同其他科室制定了一套较温和的治疗方案。住院期间,他总是笑着对我说:“没关系,我一定会活到一百岁。”在之后的五年里,前前后后十几次因为多种并发症住院,不管每次有多痛苦,他都笑着接受治疗。
有一次,他肺部感染导致呼吸衰竭,需要气管插管。对一位90多岁的老人来说,在清醒状态下插管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情。所以,我们特别害怕在操作过程中发生意外。见我面色紧张,老人鼓励我:“没事,你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出了事我也不会怪你们的。”在场的老人家属同样对我们十分信任:“你们放手去做吧,不管结果怎样我们都能接受。”庆幸的是,经过我们共同的努力,患者再一次转危为安。
2012年,这位老人由于肝癌转移病故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拉着我的手说:“不好意思,给你丢脸了。”当时我鼻子一酸,流下泪来。在生命的尽头,老人想到的都不是自己。作为医生,我还有何求?
每一个生命都是在医院诞生,在医院终结。医生能做的,就是让生命之路更长一些,更轻松一些,一路不管多艰难,有爱有温暖同行。(武汉大学中南医院综合医疗科医生 金雅磊)(本报通讯员田希瑞、本报记者夏静整理)
记者手记
愿天下子女多陪陪老人
采访金雅磊时,她正在给一位出院的患者开后续治疗药物。她耐心地讲解每一种药物的作用及治疗功效,患者却有许多顾虑,金雅磊便不厌其烦地跟患者解释吃药的利弊,并反复叮嘱一些注意事项。
“对待老年病,我也有许多纠结的地方。”金雅磊告诉记者,对一些肿瘤晚期的高龄病人,医生其实更倾向减轻病痛,保证患者的生活质量。但有些家属并不理解,想采取一些很极端的措施。一次,一位肺癌晚期且已转移到其他脏器的患者,由于年纪太大,医生建议进行保守治疗,但患者家属却力主比较激进的治疗方法,最终导致患者在化疗中出现放射性肺炎,全身插满了管子,非常痛苦。“这其实是医生们最不愿意看到的。”金雅磊说,“医生没有权力放弃任何人的生命,但我觉得有些时候减少痛苦比延长生命更重要。”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身处老年病房,金雅磊对老年人有着特殊的感情。她说:“我们见到太多老年人因为子女的原因而以医院为家。平时见不到家人,病情恶化时都是医生主动给家属打电话。我希望天下的子女们有空要多陪陪老人。毕竟,生理上的疾病我们可以救治,但心理上的孤独更需要家人的温暖。”(本报记者 夏 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