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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漕运而生
玉河,这个早已被大部分北京市民遗忘的名字,曾在1992年的时候,被几个老文保专家提起。
在一次庆祝卢沟桥修缮8周年的纪念活动上,时任北京市市政工程管理处桥梁所总工程师的孔庆普和著名历史地理学家侯仁之等四位著名学者一起,呼吁让什刹海东侧的后门桥(又称万宁桥)重见天日。
时隔多年,孔庆普仍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景,他对记者说:“大家都知道,北京城有两座元代建成的古桥,一个是卢沟桥,一个就是后门桥。卢沟桥已经重见天日了,后门桥却还在淤泥下面埋着呢。”
1953年,后门桥被埋起来的时候,孔庆普正在当时的北京建设局工作,他对后门桥进行了勘测和实验,对玉河,他有着比别人更多的认识。
“后门桥就跨在什刹海和玉河的连接处上。”孔庆普说。
于是,在那次纪念活动上,几个老专家一起呼吁,希望恢复玉河的北段,这恐怕是第一次有人提出让一条早已被人遗忘的“暗沟”重见天日。
由于各方面条件不成熟,这个呼吁并没有成为现实。
这条“暗沟”为什么受到这些老水利专家的关注?这就必须提到郭守敬和他主持修建的著名的京杭大运河。
北京水系的发展建设过程,是以漕运供水为先导,同时解决城市生活用水,美化皇家环境的宫苑用水等工程开始的。而从金开始,元、明、清三代兴修的众多治水工程,奠定了今日京城水系的基本格局。
对于漕运这个概念,侯仁之曾经在《古代北京运河的开凿和衰落》一文中给予了清晰的介绍。
在封建社会,首都运河的主要任务,就是要把粮食运到都城,用以供应封建帝王及其庞大的官僚统治机构的开支,这就叫漕运。其次才是各种货物的运输,主要也是供给都城的消费。
玉河作为一条人工漕运水道,其诞生的原因,侯仁之在文中做了解释。
金朝在中国的统治虽只限于淮河、秦岭以北的部分地区,但还是想尽了办法把华北大平原北部的粮食,经由今卫河、滏阳、子牙、大清诸河汇集到当时的海滨,然后再溯潮白河,逆流而上,输送到通州。每年漕粮的数字少则数十万石,多则百余万石,不由水运,实在很难完成。沿途漕河都是利用天然河道,只是通州西至中都,约25公里,不得不开凿人工运河。
据侯仁之所述,因为水源的问题,这项工程在金一代并没有完成。原因是北京城中心比通州海拔高出约20米,水不能从低向高流,所以位于城东潮白河的水不能西引。北京的母亲河——永定河的水虽然可以引导,但永定河多年水患严重,由于当时工程技术的限制,引到城里容易导致水灾。一直到忽必烈灭了南宋,统一中国,定都北京,元大都对于漕粮的依赖,已数倍于昔日的金中都,通水运之事又被提上日程。
在大都未建之前,当时杰出的水利工程师郭守敬,就曾建议引用玉泉山水以通漕运。但因5年之后新建大都城,玉泉山水已经专为宫苑所用,引水济漕只能另寻水源。
于是经过将近4年的找寻,在至元二十八年(1291年),郭守敬终于在昌平找到了一个泉眼,叫白浮泉,他的建议原文如下:
别引白浮泉水,西折而南,经翁山泊,自西水门入城,环流于积水潭,复东折而南,出南水门,合入旧运河,每十里置一闸,比至通州,凡为闸七。距闸里许,上重置斗门,互为堤淤,以过舟止水。
这段话不但说明了引水的来源和经过的路线,说明了建立水闸和设立斗门的作用,而且非常明确地勾勒出了整个京城漕运水系的来龙去脉。
元朝统治者驱使全北京城的老百姓出工出力,第二年,河道就建成了。粮船可以从通州以南高丽庄经闸河入北京城,停泊在积水潭。积水潭便成了当时元大都最繁荣的商贸中心,《元史·郭守敬传》中曾对积水潭有“舳舻蔽水”的描写,可见往来商船、粮船之多。
为此,这条在元代宽30多米的闸河,被命名为“通惠”。元大都城内的积水潭是通惠河漕运的终点码头。白浮泉水自积水潭向东南,流经澄清闸、万宁桥(地安桥,俗称“后门桥”)、东不压桥、北河沿、南河沿出皇城,过北玉河桥(原址在今贵宾楼饭店西南侧),沿台基厂二条、船板胡同、泡子河入通惠河。那时,作为漕运入京城的重要一段,通惠河两边并未居住太多的达官贵人,多是老百姓和商户。虽为皇家输送物资的渠道,通惠河两岸的景色却与皇城内的威严肃穆完全不同,这条人工开凿的运河带着浓浓的平民气,清冽的河水滋养了两岸的市井文明。
在通惠河开通的同时,元大都也建成了。作为京杭大运河的重要一部分,漕运的粮食基本都通过这条运河运入北京城,这是通惠河最繁荣的一段时间。
此时,还没有玉河这个名字,今日的玉河那时是通惠河位于宫城东侧的一段河道。
在2000年修复万宁桥的时候,人们从万宁桥身东侧挖到了四只形状怪异的古代镇水兽,经过专家的鉴定,为元代所雕刻。
它们被深埋在淤泥中,却清晰地佐证了这段河道曾经的繁华。
“御河”的哀伤
明太祖洪武元年(1368年),朱元璋带兵入元大都,元朝灭亡。
当时朱元璋定都应天,为南京,以开封为北京,大都改为北平。燕王朱棣受封驻守北平。朱棣后来发动“靖难之役”,从自己的侄子建文帝手中夺取了皇位。登上皇位的朱棣,把皇都迁到了他的起家之地北京。
重修皇城是必然,但是皇城的改建,对整个北京城水道的影响巨大。
朱棣建都之前,曾经大兴土木,把元朝的皇城向东、西、南三面,各自开拓了一些距离,其结果,原来绕经皇城东北及正东一面的运河,有一段被圈入皇城中,粮船就再没有通过这段河道入城的可能了。
专门为皇城供给粮食物资的这段运河,被老百姓叫成了“御河”,取御用之河的意思,它再也不是京杭大运河漕运线路的一段,而变成了为皇家服务、输送物资、排泄暴雨、为扑灭火灾供给水源的皇城内河。
“御河”这个名字被叫俗了,也就成了玉河。
自明朝开始,玉河从什刹海前海东端出水口起,经万宁桥后,先后经过今天的东不压桥胡同、东板桥胡同、北河沿胡同、北河沿大街、南河沿大街、正义路,最终流入北京内城南护城河。
老百姓一般称万宁桥到东不压桥这一段为“玉河北段”,进入皇宫城墙内的一段为“玉河南段”。
除了河道改造这道硬伤,水源的枯竭也导致整个通惠河水系的逐渐衰落。
明朝初年,作为通惠河水源地的白浮泉枯竭,水源断流。此时的通惠河上已经不能行舟,因此,从通州以南张家湾运河码头到北京城,主要全靠陆运了。
虽然在明朝有好几次疏通通惠河的建议,但因为水源有限,都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以至于到后来,明朝的皇室和大臣们几乎对通惠河绝望了。
嘉靖年间,礼部尚书桂萼上书皇帝,字里行间透出对通惠河全河通航的消极情绪:
盖京师之地,西北高峻,自大通桥下视通州,势若建瓴,而强为之,未免有害,非徒无益而已。
侯仁之认为,其实并非天然地势所限,而是因为水源缺乏,明朝不从开源着想,单从疏导下游用力,所以导致郭守敬修的这段运河河道再没能通航。
除此之外,在明清两代,北京城内又修建了一些新的水道。
在朱棣修建新皇城的时候,将北城墙南移,利用高梁河、积水潭为北护城河,南移内城南墙,新开了前三门护城河;东西护城河仍然按照元朝旧址,分别向南延伸和前三门护城河接连,由东便门出大通桥入通惠河。
白浮泉断了流,新的水道只能起到排水的作用。护城河的流向,是从玉泉诸水经长河由德胜门西水关入积水潭,至什刹海前海分两支,一支经地安闸循玉河南流入前三门护城河,一支经西压闸——三海闸入北、中海,向南从南海东岸日知阁流出,经外金水河(织女河、玉带河、菖蒲河)入玉河。另一支经蚕坛闸(今北海公园内)南流过濠濮涧南流入筒子河。紫禁城内金水河由西北筒子河水关入城,沿西侧南流,从紫禁城东南城墙下流入东南筒子河。
此后又过了100多年,明嘉靖三十二年到四十二年(1553~1563)修筑外城,开挖了外城护城河,汇入通惠河。到1953年护城河填埋前,内外护城河总长41公里左右。
到了清朝乾隆十四年(1749年)冬天,开始了昆明湖扩建工程,使“新湖之廓与深两倍于旧”,并且“为闸、为坝、为涵洞”,以控制蓄泄。这是北京城最早出现的一座人工水库,接济了城内用水,扩建了海淀园林。
同时,导引西山碧云寺和卧佛寺附近的泉水,流经玉泉山,汇入昆明湖,扩充了昆明湖水系。同时,开辟高水湖、养水湖、使水次第节蓄,灌溉京西农田。
此外,清代还修建太庙(今劳动人民文化宫)“文化河”。
改建什刹海水道,积水潭水则沿着“李广桥溪”直通前海,再转入后海。
至此,以玉泉山为源头,以通惠河为结束的玉泉山水系形成,皇城四周的筒子河、城墙周边的护城河以及一水相连的内城六海,构成了北京的主要水系。
到清代末年时,几乎已被北京老百姓遗忘的玉河南段,早已退出了京城运河水系,成为了宫苑内的一角风景。
民国期间,由于连年战乱,河湖建设停滞不前,民国政府1929年曾对全城河道进行过调查和规划。1934年制定了《北平市河道整治计划》,但未能实现。
后来,由于玉河水日益减少,民国政府开始自南向北将部分玉河改为暗沟。在民国时期,被改为暗沟的,也不只是玉河。
民国十三年(1924年),自前三门护城河南水关到东长安街改成了暗沟,上面填平植树,两岸修路,东岸称正义路,西岸称兴国路。后来又将两路中间辟为街心公园,两路统称正义路。
民国二十年(1931年)自东长安街到望恩桥(东安桥)也改成了暗沟。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1951年开始全线疏浚玉河。当时,因为不能经常由什刹海向玉河放水,所以玉河常年流淌污水。
1953年,修建了四海下水道,玉河在东不压桥被截断,只留有直径50厘米的倒虹吸管,当作什刹海放水冲刷下游河道之用。由于经常排放污水,卫生条件较差,1955年开始施工将玉河全线改为暗沟,工程于1956年11月完工。至此,玉河整条河道均被盖板遮住,铺设排水管线,彻底成为了地下暗河。
昔日的运河之上,许多民房一座座地搭建起来。很快,这里彻底变成了居民区,再看不到一点古代河道的痕迹了。
玉河,从此消失在北京地图中。
修平安大街挖出玉河遗迹
被埋在一堆民房之下的玉河,已经成为了只活在史书中的传说。
上世纪末,一些古老的瓷片和石块,让考古专家们兴奋不已——消失了快100年的玉河终于露头了。
1998年4月3日,在平安大街施工过程中,工人们在东吉祥胡同北口发现了古代城砖砌筑的河堤。
这是一个不寻常的发现,很快,文物专家就对这处遗址进行了挖掘清理,挖出了作为玉河存在重要证据的镇水兽,现在存放在北京石刻博物馆。
从河堤遗迹可以看出,河道为西北-东南走向,宽6米,距地表深约6米,底部铺有石条,他们初步断定,此处正是靠近东不压桥南侧的玉河堤岸。
平安大街建成后不久,恢复玉河北侧河道,被列入2002年颁布的《北京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规划》之中,在恢复河道之前,首先要完成的是玉河遗址的考古。
根据《北京玉河2007年考古挖掘报告》中的确切描述,这次发掘的玉河遗址位于北京市东城区交道口街道办事处和景山街道办事处的交界处。
玉河通过北京城中轴线上的万宁桥(地安门桥、后门桥)与什刹海相连,考古专家把玉河遗址考古区域分为A、B、C三个区域。
从万宁桥向东,沿东不压桥胡同南下到与雨儿胡同交界处,为B区,再向东南折沿东不压桥胡同南下到东不压桥,东不压桥南即为地安门东大街,为A区,越过地安门东大街到东吉祥胡同、东板桥街与北河沿胡同交界处,然后沿北河沿胡同东向北河沿大街,为C区。
在A区的挖掘中,最重要的两处发现是东不压桥、玉河庵两座遗址。
《北京玉河2007年考古挖掘报告》中记述,考古专家们在碎砖、瓦片、水泥块、预制板和大量瓷片中挖出了东不压桥桥基及其燕翅、裹头(桥梁靠桥基两侧部分)遗存;河道遗存;玉河庵山门及东配殿的基址;此外还出土了银锭锁、瓦当、玉河庵碑河瓷片等等。
至此,玉河的轮廓慢慢清晰了起来。
东不压桥建于明永乐十八年(1420年),是一座东西向的石桥,位置就在东不压桥胡同的南口外,在原来地安门大街街心稍偏南的地方。
“东不压桥”这个名字,也有典故。明代中叶的《京师五城坊巷胡同集》中称其为步粮桥,也称步量桥。意思是说桥身被皇城占去一半,桥身之窄,可以用步测量。至于“东不压”则有两种说法,其一是说,明清两代的皇城墙就从半边桥上越过,但是并没有压住桥身,所以叫“不压”,也有说,是民国后又改称不压桥,意思是说皇城拆除,石桥如释重负。
因为在地安门西大街北海北门稍东位置,有一座同样、同名、同一功能的石桥,所以人们分别把它们称为东、西不压桥。在民国初年拆皇城时,这两座桥一并拆除了。20世纪50年代,河道改为暗沟,辟成胡同,称原来河道的南北方向段为东不压桥胡同,“东不压桥”没了,但这个奇怪的名字,保存了下来。
而玉河庵,则是专门为玉河所造的一座尼姑庵。在乾隆《京城全图》上,可以清楚地看到玉河庵所在的位置,就在东不压桥引桥北侧。
图上显示,该庵平面长方形,西北、东南向,可见其正殿三间,正殿东、西配殿各三间;后殿三间,后殿、东配殿三间。